王一博指挥张小英和他一起把屋前的小梯子抬到屋后去，两个人都没什么力气，抬几米就放下歇一歇。

“你要干什么呀？”张小英问，她穿着高跟塑料凉鞋，一点也不方便。

“摘葡萄，我哥说的呀。”王一博自己使着蛮力往前拖梯子，如果不是力气不够，他才不想和这个娇气的姐姐一起抬呢。

琑口坳的本地绿葡萄只有跳棋玻璃珠子那么大小，绿皮上有一层白纱，很甜，放在井水里浸凉了，是消暑的佳品。

“你行吗？这么高。”两人好不容易把木梯抬到屋后的葡萄架下，扶起来靠在墙的这一侧，张小英担心地问。

王一博不回答她，把小竹篮挂在脖子上，蹬蹬蹬就往梯子上爬，张小英吓得赶紧去扶住梯子。

这葡萄皮薄，王一博有经验，捏住柄部，用小剪刀小心地剪下十来串放在篮子里，小脖子都压痛了。下来时他很小心，平稳着地，张小英也松了口气，马上被那晶莹剔透的葡萄吸引住了，也不帮王一博先取下篮子，只伸手拿了一串，高兴地说：“哇，看起来好好吃哦，去哪里洗？”

王一博无语地盯了她一眼，说：“要去摇井那里压水，地下水凉，这葡萄晒了一天了，是热的，不好吃，浸凉了才好吃。我们先把梯子抬回去吧。”

“啊，还要抬啊？”张小英不想动了。

“梯子放在这里，等会过路的人都可以上去摘了，一定要抬走。”王一博坚持道。

张小英不悦，但也没有办法，她只得听这个小男伢的指挥。

两人吭哧吭哧又把梯子抬到屋前，然后拿了铁桶去压水。那时每个家庭都打了液压摇井，不需要去院子里的公共井里挑水了。张小英觉得那井水真的很凉，就让王一博压着摇柄，自己一遍遍洗脚洗手臂。

王一博万分无语，心道怪不得哥哥不愿意和她一起回来呢，对这个娇小姐般的姐姐没有半点好感了。而张小英还在说：“小宝，你说话要上算数，明天早上我去插秧，完了你要告诉我你哥喜欢谁哦。”

“哎呀，不骗你啦，等你和我插得一样好，也得了我哥的表扬，我就告诉你。”王一博飞快地压着水。

这时有人过来了，喊着王一博的名字，王一博一听就知道是他亲大伯王长礼，在琑口大院子，就只有王家的爷爷奶奶和大伯，不喊他叫小宝，而是坚持喊他一博。

“大伯，你吃葡萄吗？我刚摘的。”王一博见人走近，还是很有礼貌地招呼着。

“哦，一博，这是谁呀？”王长礼看了一眼张小英。

“我哥的同学。”王一博如实相告，又问，“大伯你有什么事吗？”

王长礼再看了一眼张小英，笑道：“是个城里妹子啊，你哥就谈爱了啊。”

“不是的！没有！就是同学，镇上的同学，田里还有好几个呢，都在插田，这个姐姐不会插。”王一博叫了起来。

张小英正脸红呢，被王一博这一顿乱喊弄得哭笑不得，只好低头去洗葡萄。王长礼也没多说别的，他告诉王一博：“你晚上和你娘说一声，就说爷爷奶奶那几块田已经割好了，要借你家的打谷机用一下。”

王一博虽然不管家里的事，但是还是知道这打谷机是几家人合伙买的，于是说：“我们家已经用了两天了，明天是隔壁光叔家用，他们今天上午就抬走了。”

“哎，你就告诉你娘就行了。”王长礼拿了一串葡萄就走了。

王一博对着那个背影看了几眼，他感觉每次这个大伯来，都是来麻烦爹和娘的。

姚美兰在天黑之前就从田里回来了，肖家的爷爷奶奶也赶过来了，一起收晒谷坪上的稻谷。

张小英没干过这些活，就跟在旁边。王一博和肖敏都会用耙子推谷子，用扫把扫，帮忙扯装谷子的大口袋，两人嘀咕道：“这个姐姐好笨。”

但是晒谷坪上有人会问：“美兰嫂子啊，你家找儿媳妇了？”张小英听着这话就偷偷乐，也不怕扫谷时扬起的灰尘了，一起帮忙去扯口袋。

“哪里呀，是大宝的同学呢，不嫌乡里脏，来玩的。”姚美兰笑着说。

王一博却认真解释：“田里还有好多个女同学呢，这个姐姐什么都不会，我哥让我送她回来，她连路都不认得。”

爷爷奶奶看着小宝的认真样，摇头直笑，奶奶还小声对爷爷说：“我也不喜欢这种娇滴滴的妹子，还是跟大胜回来那个李雪蓉好，一看就能吃苦的会过日子的。”

忙了好大一会儿才把谷子收好，姚美兰又要回家喂鸡喂猪和准备晚餐。王一博和肖敏熟练地帮娘洗菜，而张小英却在一旁跳脚，黄昏时蚊子出动，她穿着裙子就比较惨了。

“妹陀，去里屋呆着，有纱帘，屋里没蚊子，小米粒，带姐姐去你哥房里。”姚美兰喊道。

“那也是我的房。”王一博正在刮丝瓜皮，不好起身跟过去，朝着张小英喊道，“别翻我们的东西啊。”

“小气。”姚美兰笑他。

王一博见小米粒已热情地把穿漂亮裙子的姐姐领进他们的房间了，才和娘抱怨道：“娘，是哥哥不喜欢她，哥哥都不愿意送她回来。”他和娘絮叨了半天，却把王家大伯来家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等天全黑了，插田的一队人才摸着黑回来了，嘻嘻哈哈在摇井前洗着闹着，娘烧了几大锅的水，用桶装好，让姑娘们先去洗好换干净衣服。

“肖战，明天早上我也下田插秧，你教我哦。”张小英从房间出来对肖战说。

“你算了吧，哪有穿裙子下田的，你别让我们大院子的人过来看笑话。”肖战真心劝她。

“我带了裤子的，正好是那种踩脚的健美裤，我可以直接踩到田里的。”张小英连忙说。弹力健美裤那几年正流行，但没有哪个舍得直接踩到泥里的，张小英豁出去了。

肖战就不多说了，进伙房帮娘干活去了。

累了一下午，吃完饭又边看电视边聊了会天，六个女同学分开到肖战和肖胜南两家睡，好在山里凉快，挤一点也没太大关系。

王一博揽着哥哥的脖子，还十分不满地小声告状：“哥，张小英翻了你的书，还坐了我们的床。院子里的人还说她是娘的儿媳妇，她还笑，哼，以为我没看见哦。”

“乖，睡吧，哥哥以后不会和她有太多往来的。”肖战哄着小伢子，并不想聊这个，很困。

“她还问我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小宝还要说。

“那你怎么和她说的？”这句勾起了肖战一点兴趣，忍不住问道。

“我说有啊，但我说她不会插秧，就不告诉她是谁。”小宝得意地说。

“怪不得她明天要去插秧。”肖战恍然大悟，“小坏蛋，看你明天怎么告诉她。”他嗔他。

“她要真下田了，我就告诉她你喜欢的是我呀。”小宝咯咯笑起来，忽又想起张小英她们睡在隔壁，马上把头埋在哥哥胸前憋着笑。

肖战心跳加快，蹭蹭男伢的头发，又亲亲他的额头，“好了，好了，哥哥就是喜欢小宝，睡吧，睡吧。”

天朦朦亮时大家就起床了，插秧只能在早晨这一阵，上午太阳大起来时是容易把没扎稳根的秧苗晒蔫，所以一定要抓紧早上这一阵的时间。张小英真的穿上了黑色健美裤，粉色荷叶领口上衣扎进腰间，打扮上确实比其他同学好看。

“小英，小心你那裤管口，蚂蝗能钻进去的，你看我们的是用稻草扎的，扎得紧。”刘月姣提醒她。

“没事吧，不是已经踩到泥里去了吗，蚂蝗还会钻泥啊。”张小英可不想用稻草扎裤管口。

“好吧，那你小心点。”刘月姣也就不说了。

今天换了一丘田，在正龙石山脚下。每人吃了一大碗酸菜肉丝面加两个荷包蛋，干劲十足。肖战还是继续教王一博插秧，特意喊李雪蓉教张小英。

李雪蓉昨晚上住肖胜南家，已经从肖胜南那里知道了肖战的态度，这个直爽的妹子话就很直接：“哎呀，你学这个干嘛？你以后也不需要下地干农活，这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你体验一下就好了，随便插两行就上去，你在这里还碍我们的事呢。”

张小英略有尴尬，但还是坚持不上去，李雪蓉和刘月姣只得勉强指导了一下，让她拿一把秧苗在最边上插。大家飞快地插着，一下子就把张小英甩开了好远，她一个人在那边上慢慢往后移，还不时站直身子捶着腰。

“哥，你看，比我还慢。”王一博高兴了。

“人家没干过活，还不是怪你。”肖战总要帮小宝面前多插几株，好让他赶上大家的节奏。

“啊！”忽然张小英尖叫起来，“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腿上爬，在裤子里，在裤子里啊！”她扔掉秧苗，跨上田埂，哇哇大叫。

“哈哈哈！”同学们都只看着她笑。真不怪她们啊，她们真的没觉得有多可怕，发现蚂蝗叮上了，扯掉就是了。

“啊，快来人啊，快来帮我啊！”张小英哭了起来，胡乱去挽裤脚，但那收口的裤脚湿湿的并不容易挽上去。

肖战发现了她是真的害怕了，也扔了手里的秧苗，快步走到她面前，“坐下，我帮你看看。”

张小英坐在稻草上，哭着说：“这边，这里，快帮我看看。”

肖战用力把她的裤子卷上去，果真有一条蚂蝗叮在小腿肚子上，他对着那东西拍了两下，蚂蝗就滚落下来了。

“啊，把它弄走，啊，出血了，呜呜呜。”张小英花容失色，不顾仪态地大哭起来。

肖战只得把那东西踢到下面那田里去了，安慰她：“血一下子是止不住的，让它流一点，等毒素流出来了才能凝血。没事了，你坐在这里休息吧。”

“哪里有水？我腿上都是泥。”张小英很注意形象，但这田里的水都是浊的。

“要去那边溪里，钟潭那边，等半个小时我们就插完了，然后一起去吧，你先坐一会儿。”肖战准备回田里继续插秧。

“小宝，小宝你陪我去啊，反正你也插得慢，我们先去，在那里等他们。”张小英直接喊王一博。

肖战为难地看了一眼王一博，问：“你要陪姐姐去吗？”

王一博不知道为何，满口答应：“好吧，我带她去。哥，你们快点插。”

张小英稍稍用田里的水洗了一下脚，穿上凉鞋，她不习惯赤脚走路，然后随着王一博往钟潭那边走。

“小宝，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我都下田插秧了，我还被蚂蝗咬了，你哥喜欢的是谁呀？”张小英问，他们在溪边洗干净腿脚，又往钟潭石阶走，王一博说等会要和哥哥还有大胜哥游个泳。

“是我呀。”王一博果然这样回答。

“你？哎呀，我不是问你啦，我是问你哥喜欢哪个妹子？”张小英失笑道。

“没有喜欢哪个妹子，我哥就喜欢我。”王一博坚持道。

“那就是没有了。小宝，我问你啊，你说你哥会不会喜欢我，我这样的？”张小英问道。

“不会。”王一博往石阶下走，头也不回就说道。

“为什么？”张小英诧异万分，也顾不上羞涩了。

“我不让啊，我哥哥只能喜欢我。”

“小宝，你还不懂，你哥是喜欢你，但你哥还会喜欢其他的妹子的。”

“那也不会是你。”王一博在靠近潭水的那一阶蹲了下来。

“为什么啊？”张小英都快没耐心了。

“我，我哥哥长得比你漂亮！你没有我哥哥漂亮！”王一博边说边用手去拨水面。

“你知道什么呀？我怎么不漂亮了？”张小英说。王一博听到这一句，感觉张小英不满地重重地推了他的背，他滑了下去。

他本能地张嘴呼叫，水一下子就呛进喉咙，气管，胸闷痛，鼻子里也进了水，他换不了气。手脚乱挣扎，他往下沉，他拼命地蹬水⋯⋯

肖战他们刚从那边拐过来，远远地听到张小英边跑边喊：“有人吗？快来人啊，有人掉下去了！”

肖战和肖胜南狂奔起来，跑近时大声问：“在哪里？掉在哪里？”他们还不知道是王一博落水了。

“那个潭里，小宝掉下去了。”张小英气喘吁吁。

肖战疯了一样跑。跳下水，一个闷子扎下去，在水底一阵乱摸，摸到了小宝的脚。拽着人蹬水上来，大胜也跳下下来，两人一举一托，把男伢子带出水面。

人还是温热的，但紧闭着眼睛和嘴巴。肖战先用土法子倒提着小宝，没倒出水来，嘴巴闭得太紧了。赶紧又把人平放在地上，想起书上说的压按法，着急忙慌按着，小宝头一歪，吐了几口水出来。

肖战连忙停下把人半抱在怀里，拍拍背，用鼻子去探，但感觉不到有呼吸。

他又把人放平，捏住鼻子，掰开嘴巴，亲了上去……幸亏他认真地看过书上写的急救措施，虽然慌乱，但把人救了回来，小宝睁开了眼睛，冰凉的嘴唇开始有了一点温度，肖战用舌尖轻轻拭过。

……

“哥，我的命是你救的。”王一博感觉自己的小兄弟已缓好了，起身拉了哥哥站起来，“虽然张小英不是故意要推我下去，但她就是因为我说她不漂亮才恼羞成怒下手重了。”

“嗯，我知道。”肖战顺从地让他牵着手往上走。

“我记得我后来和你讲了好多次，说是她推了我，你都说她没那么坏。对了，后来她不是和你一起在十中教书吗？她好像没考上大学，是代课老师，对吧？”王一博问。

“她高中毕业，她爸安排她代了一年课，教历史，后来又去县里教师进修学校读了两年培训班，后来，她转正了，现在还在十中呢，改教语文了。”肖战像是说一个老熟人。

“她还能转正？你那时不是说编制很紧张，吗？”王一博说着，突然迟疑、停顿，再抓紧了哥哥的手，痛苦地喊道，“是她！你的编制让给了她！”

肖战没再否认：“所以我早就相信是她把你推到水里的，十一年前就相信了。”

王一博冷笑一声，又柔声对哥哥说：“哥你相信我就好，不说她了，今天不说她了。我问你啊，今晚你是睡三楼吗？”

“嗯。嗯？”肖战一时没反应过来。

“爹昨晚上特意强调我住二楼。哥，今晚好好睡，我就在你楼下，我离你很近。”王一博声音愈加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