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被送进了医院,左腿保不住了,要截肢,爷爷奶奶当场就晕倒了,娘一直哭,是哥签的手术同意的字,哥签完字,也倒在了地上⋯⋯”王一博痛苦地讲述着。
肖敏记得那个场面。2004年的8月中旬,二哥刚过完十八岁的生日,收到了省农大的录取通知书,家里前一天还请客了,亲朋好友把爹灌得醉醺醺的,爹高兴,一直说:“老天待我不薄,自己的儿子争气,养的儿子也争气,女儿也要去城里读一中了,我家的崽崽都有出息!”
两个哥哥和爹一起制红砖坯,要在开学前把砖坯做完。哥哥太宠妹妹了,沾泥巴的活不要她参加,肖敏在炎热的暑假就躲在自己房间看小说。
报信的邻居打断了沉浸在言情小说里的肖敏的思绪,“小米粒,你爹出事了!”她赶到现场时,制砖机斗已被拆开,两个哥哥把爹抬到盖砖坯的防水布上,再和众人拉住防水布的边角,把爹抬上了肖胜南找来的运煤的翻斗车上。爹的左腿全是泥巴,血肉模糊,爹痛得脸上全是汗,不住的呻吟。
二哥王一博浑身发抖,一直俯下身去摸爹的脸,用被煤灰染黑了的毛巾给爹擦汗,一直喊着:“爹,你挺住啊,爹,是我害了你!爹,很痛是不是?”
大家一齐爬上运煤车,急急开到镇上,在镇医院门口停了一下,医生出来看了一眼,直摇头,说他们奈不何,赶紧送到县城去。
这一个小时的车程格外漫长。肖敏抱着娘,娘哭喊着问王一博:“你对你爹做什么了?”
车上还有同院子帮忙抬人的两个叔伯和肖胜南,王一博没有说别的,只是重复着说:“我气爹了,我混蛋!我该死!”
大哥肖战极力让自己稳住,颤抖着双手打了县人民医院熟人的电话,把情况告诉他,叫医院那边先做安排。他又打电话告诉大伯肖明云,大伯说他们马上租车和爷爷奶奶一起赶过来。
到了医院,绿色通道开启,止血、清创、输液消炎⋯⋯医生说先观察,创伤面太大,骨头也断了几处,如果感染了,后果不堪设想。
一大家子都挤在病房,娘已哭哑了嗓子,爷爷一脸焦虑,奶奶受了太大刺激,站都站不稳了,婶娘刘芬扶着她坐在唯一的那把椅子上。
二哥王一博身上的黑色短T上全是黄泥痕,脸上也黑一块黄一块,他双目失神,瘫坐在病房的角落。
娘不再问了,她坐在病床边,麻木地盯住输液滴管,又低头心疼地看着爹因失血而惨白的脸庞,那眼泪一直流。
肖敏猜不出来,二哥和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一点预兆啊,早上他们出门时,爹还把自己新买的草帽让给二哥,说他自己戴旧的那顶就好。
大哥和大伯被医生找去谈话,一会儿过来了,神情严肃。大伯叫婶娘带两位老人先回家,大哥也对肖敏说:“小米粒,你回去吧,这么多人在这里也没用,大胜哥和你一起走,家里的鸡和猪得有人回家喂,你不会喂,叫大胜哥教你,这几天你辛苦点,照顾好家里的事。”
肖敏虽然担心爹,但也听大哥的安排,和肖胜南哥哥一起回了琑口大院子,照料家里那一群鸡和几头猪。
那天晩上,天鹅岭上,琑口大院子刮了一晚上大风,下了一场暴雨,爹和哥哥们制好的几排砖坯,因没有用防水布盖起来,被浇得稀巴烂。
“是感染了,引起脓毒血症,如果不截肢,命就没了。”三天后,肖敏和爷爷奶奶一起去县城看爹,爹已经只有一条腿了,大伯和他们解释道。爷爷就是那时倒下去的,脑梗,虽然当时抢救回一条命,但也没熬过那年冬天。
…
这段回忆太痛苦了。兄妹三人都含了泪,肖敏靠着肖战小声哭泣起来,肖战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小米粒,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谁?是谁偷拍了你们?你们后来知道是谁吗?我们家出了这么大事,他们后来还继续敲诈你们吗?”肖敏抬起头问了一连串问题。她不是没有听过风言风语,她也知道在爹手术后就失踪了的二哥肯定和爹受伤有关系,但她没想到,是二哥和爹说了这些话,乱了爹的心神才引起如此滔天大祸,背后的坏人才是一切痛苦的源头啊。
“他们寄照片时留了一个手机号码,叫我们跟他们联系,后来,我被爹,被爹和娘赶出来了,我打了那个电话。”王一博小心看了哥哥一眼,见那些人的事,他还从未与哥哥说过。
“你去见了他们?”肖战和肖敏同时喊了起来。
“是的,我当时想,我一定要去见他们,我要去弄明白,他们是谁,到底想敲诈我们多少钱,爹都那样了,他们还好意思再开口要钱吗?”王一博的表情明显痛苦起来。
“他们问你要什么了?你给他们什么了?”肖战同样痛苦地问,他突然觉得,他们两个分别被坑了,他也打了那个电话啊。
…
肖明雄手术后醒来,发现自己只有一条腿了。身体上的伤痛远不如心里的痛,他记得出事前,他们父子三人刚把制砖的泥土搅拌好,肖战去开动机器的电源,低沉的哄鸣声响起时,王一博说:“哥,我忘了拿那壶绿茶了,你回家帮我拿一下。”
肖战从不拒绝王一博的任何要求,只说了句:“那等我一下,装泥还是我来。”
肖明雄瞧了一眼斗内,发现有一些碎泥都干成土块了,堵在斗的入口,他正想说叫小宝关了电源,王一博把他拉住,急切地说:“爹,我有事和你说。”
“小宝,啥事?”肖明雄突然有了感应一样,感觉小宝故意把大宝支走。
“爹,你可能会奇怪,会吃惊,会生气,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和哥好上了,我们两个,在处对象!我们已经是这种关系一年了!”王一博闭上眼睛,心一横,像背书一样把这些话背了出来,“你要打就打我,我们是不会分开的!”他硬着脖子喊道。
肖明雄愣住了,反应不过来啊,他四十九年的人生经验,不足以应对这个他养大的毛头小子投给他的炸弹。
“你在胡说什么?小宝,捉弄爹呢?”肖明雄下意识挣扎一下,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爹,我说的是真的,我们被人拍照了,我和哥,我们亲嘴的,还有睡在一起的,被人拍了照片,他们肯定是要钱,爹,你别理他们,我们不怕,你不要被他们威胁……”王一博无情地捶实了这事,肖明雄彻底听明白了,两个儿子这两天是神色不对,总在一起嘀咕,原来是被人拿住了把柄啊。
这十多年,他给王一博收拾过多少烂摊子?他总是告诉小崽子:谁要敢欺负你,告诉爹,爹帮你收拾他!
现在他去收拾谁啊!
他六神无主,只记得刚才自己要去清理机斗,他慌里慌张地爬上去,发现皮带还转动,腿一软,就滑了进去⋯⋯
…
肖明雄不想睁开眼睛,左腿没有了,他仍觉得还在,他的大脑在还习惯性地给左腿发指令,但已没有了回应。
他知道,孽子王一博就跪在病床下,王一博那天对他说的那些话,还回荡在他耳边。出兆报了!他这么想。被什么鬼缠上了?他想不通。
不能再让他俩在一起了。他做出决定。
“你走吧,你十八岁了,你去省城读书,把户口也迁走,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他狠心说道。
“爹,我不走,我早就说了我读完大学就要回来的,我不迁户口,我读完书就回来的,你不要赶我走,我和哥是不会分开的,我们分不开的。”王一博给爹磕头,一下一下撞着地板。
“你走,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除非我死了,我是不会同意你们的!”肖明雄艰难起身,要拔输液的针头。
肖战的心已经碎了。从他去家里拿了那壶绿茶回到工场上,爹已卡在了斗内。关了电源,已经拉不出爹了,他们马上拆机器,马上叫肖胜南找车,他听到小宝在哭喊“我气爹了,我混蛋,我该死”,他知道他被故意支走了,他知道小宝和爹说了什么。
他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爹失了一条腿,娘一直在哭六神无主,爷爷奶奶倒下了,伯父婶娘忙着照顾两位老人⋯⋯爹拒绝输液,拒绝吃药,拒绝进食,只要小宝走,要小宝再也不要回来。
肖战把王一博带到城里那套房子里,他没去责怪已临近崩溃的人。先让人去洗干净,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自己也洗洗,换好衣服,这几天,他们都熬在医院,没有好好说一句话。
“哥,我不走。”王一博把头埋在肖战胸前,“我错了,我欠考虑,我不知道会出这么大事。可是,哥,你打我骂我,打断我一条腿也行,我不走,我不会走的。”
“你先住在这里吧,不要出现在爹面前了,爹我来照顾。等开学了,你就去上学,事情已经这样了,别自责了,你这样,我很心疼,小宝,这些天我没办法来顾及你了,你照顾好自己。”肖战揉着小宝的头发,他的小宝,这几天吓坏了吧,他都没好好安慰他一句。
“我不能就这样去上学了,不能一走了之,我们还不知道是谁拍了那些照片呢。”王一博坚持道。
“不重要了,我们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别人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拍照片的人肯定知道是你和爹说了,这两天一直有亲戚问我你干了什么坏事害了爹,你必须走,你走了,坏人也没什么可以威胁我们的了。等爹好一点了,我会查的,我会把他们揪出来的。小宝,相信哥,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肖战耐着性子极力劝着他。
“可是,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呢,现在爹还没好,他没力气来追究我们在一起这事,等他好了,他会怎么来惩罚你呢,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
“爹并没有和娘,和大伯说你对他做了什么,他只要你走。所以我想,只要你去了学校,暂时不回来了,他不会再说什么,等他腿伤好了,我再来和他说。”
“那,他要我们分开呢,他要你找个女朋友结婚呢?”
“我不会!小宝,相信我,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和你分开,我不会找别人,除非你不要我了。”
“哥,我怎么会不要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和你分开,我只要你,我十八岁认定的事,八十一岁还会在坚持!”
并不是诉衷肠的最佳时机,可是,肖家的大宝小宝,在这套充满他们回忆的房子里,在爹还躺在病床上时,他们抱在一起,抵死亲吻,也暂时决定小宝先不露面了,开学后马上去省城上学。
门却在这个时候被敲响了。
娘姚美兰过来了。爹把一切告诉了她。
姚美兰像全身的真气已被抽空,她进屋,站在王一博面前,扬了扬巴掌,又无力地放下,身体踉踉跄跄要往后倒了,她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走到这房子里。
肖战眼疾手快扶住了娘,把娘扶到沙发上靠着。娘又开始流泪了,慢慢又哭了起来,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快背过气了,娘边哭边说:“我做了什么孽啊,我就是个害人精,小宝,我们都是要得报应的。老天爷啊,你就让报应报在我身上吧!”
他们娘俩当初是被人说是克夫克父的。那一年,虽有媒人上门给她说改嫁的事,但都是人品长相家境都不好的男人,她不干。王一博的亲大伯王长礼,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想做主给她改嫁王家园的一个堂兄王长合,但她知道王长合好吃懒做人品不好,她也拒绝了。
那年下雨屋漏,她去肖家园找肖明雄买了一担瓦,肖明雄见她背上还背着伢子,就帮她把瓦挑了回来,她隔天去给肖家的男伢子肖战送了自己做的米糕,一来二往,她嫁给了肖明雄这个勤快有手艺忠厚善良的男人。
娘的哭喊声如此凄厉,肖战和王一博知道娘知道了,他俩齐刷刷跪在了娘面前。
姚美兰哭累了,喊哑了,最拿出一张卡,递给王一博:“你爹给你的,他待你不薄,你放过他们吧,你走,你给我发誓,你再也不要回来,我留在这里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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