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下了几场大雨,夏日的燥热总算驱散不少。京城人们都换上了较厚的秋装。
可这雨却是下起来不停。一连几天了,连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只要走出去便湿了衣袖。
这日下了朝,谢勉坐在马车里闭目休息。忽然咯铛一声,马车晃了一下,便停住了。
“怎么回事?”他问。
“公子,车轮卡进坑里,动不了了。”戴着斗笠的长风下车察看,掀开一角车帘告知他,立时便有带着湿意的风冲进车内,凉浸浸的雨沫扑了满脸。
长风试了几次都没法把车轮弄出来,隔着帘子对谢勉道:“公子,你在车里等一下,我去叫人来。”
话说完他就跑了。
雨打着车壁,发出闷响。谢勉坐在车内,有点闷,也觉得不自在,这路上人来人往的,他杵在路中间算怎么回事?
等了一会儿,已经有调皮的小毛孩围在车边上,嘻嘻哈哈地笑,一忽儿问这是什么东西,一忽儿敲敲车壁,甚至还想把手伸进车帘。
谢勉头疼不已,拿了伞钻出车外。
自上次与叶挽霜同乘的尴尬过后,他车里什么东西都有。
见有人出来,几个小孩一哄做鸟兽散。
谢勉觉得雨小了些,便想着慢慢走回去。再呆在车里,指不定碰见什么。
不曾想他今日运气不佳,走了一段路雨就开始大了起来。劲风一扫,斜雨呼啦啦的往他身上吹,天青色的长袍沾了水贴在身上,黏腻腻的。
风大了,手上竹伞都几乎握不住。
谢勉举目望了一眼,路边商铺檐下已经有人在躲雨,他也走了过去。
这处屋檐宽大,站在里头雨丝飘不到身上,渐渐的人就多了起来。
谢勉容貌出众、身姿雅越、气度不凡,众人一看就知身份不一般,也不敢太挨着他。他身边便空出了一小块空间。
雨一时小不下来,躲雨的人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了起来。
“千金堂的驱蚊香囊你领了吗?”有人问。
“领了呀,你也领了!”旁边人激动得惊呼,“那驱蚊效果可太好了!”
“听说新东家是晚霜长公主,公主可真是大好人啊!”又有人加入进来。
“那可不!”前头那人一脸骄傲,仿佛说的是他自家人,“公主那可不是一般的善心。前两天有个老汉晕倒在千金堂门口,医馆把人给收治了,治好了那老汉囊中羞涩,公主便让人把诊金全免了。”
“对对,还有个落魄书生,病得都咯血了!因为没银子不敢去看病,他同窗给带到千金堂,那书生还死活不肯治,急得当场吐了血。后来你猜怎么着?”
讲话这人是茶馆说书的,做了个一拍惊堂木的手势,拉长了声音,摆足了腔调。
这一番拿腔作势吊足了胃口,他声音又大,把旁边那些个全都吸引了过来:“怎么着怎么着?”
那人这才嗐一声,一拍掌:“千金堂掌柜出来了,说公主殿下吩咐了,医者怀悬壶济世之仁心,行救死扶伤之善事,没有银子不要紧,可以先记账,日后什么时候还都行。当时那书生都呆住了,心道好一个人美心善菩萨在世的长公主啊—— ”
众人也都纷纷赞扬,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
怀悬壶济世之仁心,行救死扶伤之善事。
谢勉默念这两句话,眼前蓦然浮现出叶挽霜的模样,黑曜石般的眸子,沉幽幽的,仿佛能看到人心里。秀丽的眉微微上挑,一双唇总是透着淡淡的粉色,含着些笑意,温柔又多情。人间无此姝色,世上难得成双。
人美倒是真的。
至于心善吗?
他摇摇头,望着飘飞的雨丝,思绪渐渐拉远。
性子恶劣,行事狂放,专爱逗弄人,总也不正经。那人真是——叫人想起来都牙根痒痒。
眼前落了阴影,吹面的风都小了不少,他抬眸,便撞进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
微微一怔,他只是想着那人,怎么竟出现了幻觉?
叶挽霜轻笑:“谢相怎的如此可怜,孤身一人被隔在淋漓的大雨中?”
眨眨眼,似不可置信。谢勉闭眼又睁开,那笑吟吟的眉眼依旧。背后是如帘的雨幕,一片浑白的世界里,她眉目如画,色若春花,美得秾丽张扬。
叶挽霜竟真的在这里!
她真的来了!
“公主。”他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一时无言。
二人沉默地对视,空气中涌动着莫名的暧昧的情愫。
雨太大了,谢勉的衣袍下摆已然湿透。叶挽霜不忍他再受凉风,轻声道:“我的车马就在外头,随我走吧。”
谢勉也不知怎么想的,好像也什么都没想,就这么跟着她走了,仿似被勾了魂一般。
甚至忘了立在墙角的那把竹伞。
二人走在石板街上,叶挽霜就站在他身旁,执伞的手轻轻挨着他肩膊。她的手握着伞柄,五根手指白皙细腻,指尖因用力泛着绯粉色,像枝头最鲜嫩的新桃,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那一把青竹伞不大,却好像有魔力,遮蔽了一切冷雨寒风,在这一方小小天地里化作了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周遭的一切。渐渐的,这方空间里竟生出了丝丝的热气,蒸得他心头发烫,肌肤泛红。
这几步走得很久,久得好像能到世界的尽头,又似乎走得很快,快得一个呼吸间就到了马车前。
“谢相,上车吧。”叶挽霜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勉提起衣摆踏上去,不知是踏板太湿,还是脚上雨水多,突地一滑,他身子歪了歪。
一只手托在他臂上,扶了一把。袖子是湿透了,贴在肉上,那手也紧贴着他臂上皮肤,热气透过来,直达心底。
他的心,毫无预兆地跳起来,擂鼓一般,咚咚的响声震颤了皮肉,颠倒了神魂。
那之后,他就想失了灵魂,上车、下车、被喊、回头、递伞、拿伞,一切一切都如同被一根细线牵着的木偶,痴痴怔怔,一举一动为人所控。
身边有淡淡的清香,有人在耳边说了什么,他却听不真切。手似被重重地握紧,有染着木香的外袍落在肩头,而后淡香远离。
他木木愣愣地走向家门。
有小厮迎出来,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在他耳边大声喊,他却听不见,也看不见,一人自成一片天地。
管家被叫过来,叫了他几遍都不见反应,只能拽着人袖子把人推进房。想去夺那把伞,他也不肯放,手死死抓着。
于是管家摇头叹气,慌慌去请谢老夫人。
正在礼佛的谢老夫人听说带着梅姑赶来,就见儿子湿淋淋的站在屋子中央,明明在屋内,却还撑着一把油纸伞,忡忡的仿佛失了心魄。
她与梅姑二人想尽各种办法也没法让他有反应,记得老夫人直念佛,命人给他端碗热茶先去去寒。
谢勉在小厮帮助下机械地接过茶碗,却没接稳,碗掉了下去,噼啪一声摔了四分五裂。
这一声响如重锤,打在他脑门。
似醍醐灌顶,又似雷击天灵,他醒了!
木偶般的人重新鲜活起来,清亮的眸子转动,落在地上的碎片上,又转向面前担忧的人,再移至右手稳稳抓着的油纸伞。
十二骨油纸伞,宣白的纸上绘着踏雪寻梅,梅下有人身着红衣,缓缓回眸。伞柄处坠着一把小扇,青玉透亮,金箔点缀。
这是,她的伞。
她的伞。
他把玩着那青玉小扇,珍重摩挲,缓缓缓缓地贴上面颊,认命地闭上眼睛。
就在那一刻,长街上,叶挽霜撑伞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动心了。
那么的突然,那么的不讲道理。
谢老夫人带着梅姑离开,仍愁眉不展。虽然儿子已经恢复了正常,知道沐浴更衣,可她不知道他为何会那样,问什么也不说。大铭谢相从来都重仪容,衣冠齐整,气度从容,没有那样狼狈过。
他到底是遭遇了什么?
梅姑有个猜想:“会不会是被心爱的姑娘拒绝了?”
谢老夫人不解。
“夫人你想,那伞那般精致华美,一看就是哪家千金所用。相爷拿着那伞不肯放,连沐浴都要带在身边,岂不是睹物思人?”梅姑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笃定了想法。
谢老夫人微微皱眉,不知想了什么。
长公主府。
叶挽霜回府就命人备水沐浴,她身上也湿了。
沉入宽大的浴池里,疲乏尽消,她舒服地喟叹。
有脚步声轻轻,她闭着目说:“春桃,过来替我擦背。”
来人没说话,拿了棉巾抚上她后背,轻柔地擦拭。
擦着擦着,那只手便伸向前面,从她锁骨滑下。
她猝然伸手抓住,往后一拧。
那人轻哼一声,显然痛了。
这声音,叶挽霜垂首一看,竟是秦殊。
“怎么是你?”她还以为有刺客。
她放开手,替他揉了揉。
“怎么突然过来了?”还替她搓背,他不是最不喜欢做这种事了吗,今天是怎么了?
秦殊笑开,桃花眼绽放,妖娆魅惑:“我想公主了,就过来了。”
话罢,他抬手解开了腰带。
松松披着的红衫落地,如花瓣一般。他雪白的美好的酮体毫无遮挡的映入眼帘。
投怀送抱,这可真是有趣。
叶挽霜一挑眉,揽过人的腰,把他拽入水中。
水波漾动,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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