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热烈的阳光穿过层层竹林,金丝细线的笼罩着这座青竹小楼。
装饰简洁清雅的主屋里,两人一坐一靠的面对面看着对方。
“师父,昨日你去了何处,怎地不来我的庆宴?”
花百岁佯作无意的问:“我在门里四处寻你都找不到,又去后屋弄你的花花草草了?”
师父下意识的张嘴要答,却又及时的止住,犹豫了一瞬才缓缓的点头。
“是。”他说,“我种的鸢尾花就要开了,昨日日头烈,我怕花儿们不受热就去照看,一时忙的忘了时日才没去参加你的庆宴。”
说到这里他也觉得对她有愧意,很是真诚的对她保证道:“归河,下次师父不会再忘了。”
“无妨,一次庆宴罢了,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她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师父种的鸢尾花很美,弟子也很喜欢,下次师父去就叫上徒儿吧。”
换做之前,她定要大发脾气的又要怪他不重视自己,现在却温声细语的说不在意,还说下次叫着她一起去照看花。
明明之前她是最讨厌这些柔弱麻烦的花花草草,认为他看重那些花儿更甚之看重她。
被长辈百般娇惯长大的孩子总是高傲又自负的,不能忍受最亲近最疼爱自己的长辈的眼里还会出现除她以外的事物,否则就要又怨又闹,搅得四方不宁。
任性自私的小丫头长大了以后倒是变得沉静不少,也不再时时刻刻的要求他只能全心全意的装着她一人,可有时还是会忍不住的怨怪他近年的怠慢与冷淡。
其实哪里是他冷淡了她,薄怠了她,只是她的眼里心里已经不仅仅只看重他一人,她的心里有扶摇门的前途,有师伯们的看重,还有心爱的大师兄。
一个人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后,有些东西就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当他只是稍稍忽视了她一点,她却反而认为是他厌恶的抛弃了自己。
其实被抛弃的从来不是她,也永远都不会是她。
长大的子女们远去之时,从来不会回头看一看身后苦苦等待的父母。
被抛弃的年老无力的父母们仍是心甘如怡,日日夜夜的站在原地,等候着不知何时才会回归身边的心爱的孩子。
他原本以为要等很久很久,才会等来自己心爱的孩子回心转意,体谅他的苦心,不想才半载过去,花百岁竟变化巨大,和之前的任性高傲简直像是两个人。
他不免吃惊的眨了眨眼。
他哪里知道,她这般巨大的变化只是经历了短短惊心动魄,颠覆认知的一夜呢。
花百岁装作看不见师父眼里的惊奇,又故作随口的询问:“师父,昨晚散了宴徒儿来瞧你,却发现你睡在竹林里,灵脉也耗损了许多呢。”
她突然丢出的话令他神情一变。
“啊,这个……”
她进来的太快,很多事情他没能及时想出合理的理由,又听她的追问,脑子一空,没能细想就脱口给出了解释。
“我照顾花草太晚了,走到那林子里没看清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就靠在那里歇了一歇,最近又忙着炼丹,不料就昏睡了过去。”
花百岁坐在他的对面静静的听着,嘴角含笑,一派淡然之色。
撒谎。
“至于灵脉,灵脉是因为我昨日恰好救了一只路过的受伤的山兽,我瞧它可怜的很,反正我的灵力也微弱,给它也无所谓,后面再静心修炼一段时日便能恢复了。”
撒谎。
“许是天气变化频繁的缘故,我最近的身子不太好,又总是在忙,下次我多注意些便不会再忙昏了头。”
撒谎。
“还有……”
花百岁凝视面前的师父还在绞尽脑汁的找着借口,嘴角的弧度若隐若现,面上端的平静又乖巧,眼里的冷意却是愈发的深沉,近乎冷冽成冰。
但凡此刻为了想借口而急的心烧火撩的师父抬头看她一眼,都会发现她的笑不由心,昭然若出的怒气就隐匿在她垂放在膝前,紧紧捏着的两只掌心里。
这些漏洞百出的借口,要换了以前她未必全信,也不会怀疑过多,最多认为是师父懒得与自己多说随便敷衍她而已。
当然,最大的可能性是师父都还没有说完,她就没耐心听下去了,而师父也会暗暗高兴不必再费心应付她的轻松。
这种情况分明以前也出现过几次的,她却从未试探,细细思量,如今想来实在粗心的令人发指。
她到底是忽视了多少次师父身上掩藏的秘密与事实?
花百岁越是仔细回忆越是心惊肉跳,愤怒滔天,心里就烧起了一片汹涌怒火,险些把她自己都烧的体无完肤。
可无论她心里想了多少,火有多旺,她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应。
她始终都是文文静静的笑着,刚好弯起的弧度钉死在她的嘴角,和以前一模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师父。”
她忽然笑着打断了越说越急促的师父,笑容真切而柔美:“昨日庆宴贾师伯说了,过段时间便让徒儿与大师兄定下婚约,师父觉得如何?”
既然师父撒谎成篇,那她也礼尚往来。
贾师伯等人确实有意让她今后与大师兄结为道侣,二人共力扶持扶摇门,光耀门声。
两个灵根最好,天赋最高的弟子结合携手,相信不过多久就能让扶摇门的名声传遍天下,名垂青史。
可她们二人尚且年轻,她又在紧追更上乘的功法境界,所以她们二人的成婚哪怕早就定下,却绝对不是现在,昨日贾师伯当然就不会提出此事。
她极少会对长辈们撒谎,但从这一刻起,她就知道从今以后很多谎她必须要说,而且会越说越多。
毕竟一个谎言,总是要用更多的谎言弥补。
闻言,师父的脸色大变,想都不想的高声反驳:“万万不可!”
“哦?为何?”她逐渐收敛嘴角一成不变的弧度,眼神有些的冷,“师父也知道徒儿喜欢大师兄多年了,这些年师父也未有阻拦徒儿与大师兄的交往,怎的此刻才反对?”
师父被反问的一噎。
她眼眸低垂,杏眼招子显得落寞起来:“师父是不喜欢大师兄,觉得大师兄不好么?”
“我,我不是觉得宁师侄不好……”师父连忙摆手解释道,“你还小,又一直在门里长大,接触的人比较少,也许你该在外面多看看,或许会遇到比宁师侄更合适你的人?”
“是么?”她为难的偏了偏头,无辜又天真,“徒儿很喜欢大师兄,想嫁给他做妻子,何况与他成亲也对师门有益,师伯们都是这般说的。”
“师父知你孝顺想要报恩,但你师伯们的话也不必全信全依。”师父的脸色更加苍白,说话更加急促,“师父亲手把你养大,自然知道什么样的人更合适你!”
她勉作犹疑的点了点头。
“宁师侄的性子傲,又粗心的很,他照顾不好你,师父怎能放心把你交给他?”师父再接再厉的苦劝,“你信师父的,宁师侄绝非你的良人。”
大概是感觉自己说的太武断,怕她觉得奇怪,他又讪讪的尝试挽回:“反正你别急着与他订下婚约,这世间好男儿多的是,总有比宁师侄更好的,你再多看看,多试试好么?”
“外面的人徒儿并不熟悉,他们性情如何,品德优劣徒儿都不知晓。”她叹息一声,似颇为无奈与为难,眼底深处却是冷的空洞。
她凝视师父的双眸,语调温和而不失坚定的问:“即便如此,师父还是认为徒儿不该选择相随相依多年的大师兄么?”
明知背后指摘他人是小人所为,是素日里他最不耻的行为,可为了阻止她与大师兄定下婚约,师父有些狼狈的避开了她咄咄的视线,还是咬着牙没有松口。
许是不敢直视她明亮透彻的双目,师父仓促的垂下头,鬓边垂落的黑发挡住了他的眼,露出一截雪似的脖颈。
她听到师父含含糊糊的说,嗓子干哑而苦涩,不知含了多少的苦涩与复杂。
“门外之人,总不会比你大师兄差太多的。”
话已经挑明到了这里,再说其他已是没有太多的必要。
而她要的答案,也差不多得到了。
师父,你可知当你说谎时,就不敢直视我的双眼?
花百岁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余光无意扫到窗边的木桌。
桌上摆着一张还未写完的纸签。
上面是师父的笔迹,字迹清秀而飘逸,如游龙照影一般惊鸿跃过而不失秀雅之气。
她的目光在桌上短暂的停了半刻,又继续后移,就看到了门边挂着的竹衣架。
衣架之上挂着的是师父的衣纱外袍。
“师父,徒儿喜欢你的衣服,在月光之下闪闪发光,很是漂亮。”她盯着那衣架上的衣物,低声的说,“你能否给徒儿一块相同的衣料呢?”
她转话题转的太快了,还说喜欢他的衣服,简直有些牛头马嘴,师父眼露奇怪的看向她。
她收回眼,看回来,同面前不免惊疑的师父笑了一笑,神色平静温雅,看不出分毫不对。
她说:“徒儿想拿这块布料,做一件长袍。”
做一件和师父常穿的,款式很相似的长袍。
当银色月华挂上山尖头,冰凉的夜色降落。
弟子峰,山腰处,最靠后的一所独立小院子。
刚从师父处护法回来的宁溪庭满身疲惫,伸手推开自己的屋门,便见房间的桌上躺着一张苍色的薄纸。
他走近把纸拿起一看,上面用秀雅逸气的字体只写了短短的几个字。
——今夜后山林。
——徐。
他盯着最后一个字看了许久,又把纸凑近鼻尖闻了闻,依稀还残留着主人手指间的淡淡香气。
把残余的香气尽数吸入鼻腔后,他露出痴迷的神色,恍然间又像是闻见了那熟悉的清幽冷香充斥在鼻尖,且越来越香,越来越密,透着缱绻的湿意与绮丽的瑰色。
他丢下纸,转身便大踏步的出了门。
小半刻香后,他静悄悄的抵达了后山密林,在阴暗无光的森林里寻寻回回着什么,却在宽阔繁密的丛林之中寻了许久也是空无一人。
他不免感到些许的心烦意乱,都欲失望的离开了。
恰好那时他走到了密林的最深处,忽然不经意的一瞥就看见斜前方的水泊边就有一人背对他而站。
月色叠叠的衣纱反射着水面打来的光圈,清清粼粼,水波荡漾,照出了那人披泄在背后的一头水色长发。
那人垂在衣袖下的指尖玉白的通透,淡色的指尖微勾,无缘无故的就衬出了几分艳色。
那人轻轻袅袅的站在水边没有回头,长发披肩,玉色勾勒,宛如午夜时分荒山野地的薄纱艳鬼,只是软软绵绵的依着柳畔对路过的书生勾了勾手指,便把书生迷的魂飞破散,生死不顾,只愿一响贪欢。
他一直颇喜那玉色般通透的手指,尤其是那手指按在他的肩上,会随着他的动作或狠狠的划过,或无力的垂搭时,更是把他迷得三魂去了七魄,恨不得让那只手这辈子都只停留在他的身上。
才想到这里他就已是心口发干,头皮发麻了,便没有细想那纸条与地点小小的奇异之处。
他几大步走上前便一把掐住那人窄细的腰身,大力把那人扯入了自己的怀里。
“小师叔让弟子真是好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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