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宵选在了一家砂锅粥店，主打的是粤式海鲜粥和生腌虾蟹，价格不便宜，但是味道非常好，也有单独的隔间。

夜里不宜再喝茶，李楠要了一瓶椰子水，咕咚咚地倒进被子里，外面很快结出一层小水珠，她喝了一口，看向开可乐的王一博：“以前和阿战来过这里。”

肖战不抽烟也不爱酒，少有的爱好里美食绝对能排在前列。他在这边拍过戏，几个月的时间除了青鱼日料，还成了不少店面的常客，这家砂锅粥也算其中之一。他应该是带团队在这里吃过，但是有一阵子却是隔两天就要和王一博来一次的，频率远远高于前者。

王一博不爱这些粥啊菜的，吃过一两顿也就是寻个新鲜，隔天不会想，因此总被肖战大晚上的带过来吃夜宵，是打着哈欠不情愿的。

他那时就像今天这样，抱着瓶无糖可乐无精打采地喝，肖战不让他晚上喝冰的，他就点常温的，然后抱怨不冰的可乐就是肥皂水。

后来他就有事可做了，肖战剥生腌虾时“嘶”了一下，再挪开指尖就出了血，他嫌戴手套闷着难受，从来都是洗干净手直接剥的，所以连层保护都没有。王一博腾一下站起来去看他的手：“你笨死的吧，剥虾不会啊！”

再之后，只要肖战在场，就没再剥过虾，王一博闷着头一只一只地剥好了扔到他碗里，自己一口也不吃，有人问起就爱答不理地说：“他笨，不会。”

这场景李楠见过两次，似乎印象很深刻，回忆道：“你俩的相处模式挺怪的，我还听过几句闲话，说原以为你是倒贴的小白脸，没想到敢这么和他说话，看来还是阿战栽了之类的……可我现在看这模样，怎么倒像是你栽了呢？”

王一博喝了一口他那堪比肥皂水的常温可乐，刚要说话，这时却来了一道青菜煲。石锅还热着，咕噜噜地响，服务生手执长筷不停翻动，他们就在这微小的吵闹中停了谈话，直到服务生再度离开。王一博在这个时间内理出了些思绪，讲了一句宋城没听过的话：“他只是借我怀念别人，怎么会栽呢？”

宋城或许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李楠是一路陪着肖战过来的人，再清楚不过。她夹了两片青菜，笑道：“知道你们分手的时候，我就猜你会这样想。”

“这是我怎么想的事吗，事实不就摆在眼前。”

“还以为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你会明白他的心意的……算了。”

“什么意思”，王一博察觉出她话里的意思，追问道，“肖战……”

李楠慢条斯理地剥了只生腌虾，没再就这个话题延伸下去：“上次去阿战家吃饭，我带了箱牡丹虾去。”

牡丹虾是肖战最喜欢的虾类刺身，王一博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他只是非常在意李楠那句“他的心意”，巴望着她能再说两句。

可惜并不如他的意，李楠用湿毛巾擦好手，拎着包站起身：“但他一只都没吃。”

王一博看着李楠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肖战之前的一句玩笑：“要是没有你剥，我都不想吃了。”

“借我怀念别人”来源于那个混血超模。

他在离开肖战家一年多后的某天，找了个中间人联系到王一博，要和他“谈谈”。王一博自觉和肖战的感情稳定，也没什么必要和他见面，直说不用。现任的前床伴找上来，自然不会讲什么好话，王一博懒得听，也懒得理。

谁知道对方在被拒绝后，还是胜券在握的模样：“我想你该听听，比如，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你们在选秀营才认识没几天，肖战就那么帮你吗？”

王一博去了。

他不是个纠结的人，但是这个疑惑确实在他心里留存了很久。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大着胆子就敢在厕所堵人，问他肖战不要和自己睡觉。但是他并非不觉得奇怪，肖战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许多年，何至于被一个练习生勾搭两句，就愿意帮？

是肖战出面解决了王一博的合同纠纷，给他联系了下家，也是肖战让李楠和节目组沟通，给了他该有的镜头。这话宋城也问过，王一博没有回答他，因为这背后不是一个好故事。

“肖战家里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王一博只知道肖战父母是有些身份的人，从没露过面，圈里也有人传得神乎其神，有权有势的职业传了个遍，也没讲出个所以然。王一博是肖战的男朋友，远比这个混血床伴要亲密，现在一看却根本比不上他知道得多，他心下酸意飞起，面上还装作不在意：“知不知道又能怎么样？”

超模笑了两声，语气嘲讽：“不能怎么样，反正就是他什么都不和你说呗。”

“那是我们俩的是。”

“嗯？不见得哦”，超模往沙发里一仰，夸张的耳饰立刻劈啪作响，他笑得胸有成竹，“他刚做演员时家里不同意，使了不少绊子，拍好的镜头都被剪掉，签下的戏被辞掉，你听听，像不像当初的你？”

“你什么意思？”

“心血被人糟蹋，那么骄傲的人四处碰壁，不断尝试又不断心灰意冷……然后，是黎德生给了他机会，你听听，像不像当初帮你的肖老师？”

王一博脑子转得飞快，又似乎是凝滞住了。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肖战就是这样爱上黎德生的，在分手之后还是不能忘怀，在遇到了和曾经相似的情景时，情不自禁地就……出手帮了他。

如果故事的主角换成别人，王一博或许会一个字都不信，但是那个人是黎德生，那个没人不爱的黎德生。

上个世纪成名的香港影帝，拿奖的片子短短十几秒的镜头，王一博的表演老师要反复播放几十遍，分析整整一节课。单论实力就已经不俗，四分之一的德国血统让他的五官深邃，看人时总有些化不开的雨雾，而一笑起来，又是春雨初霁，迷倒的又何止是少女。

那是一个时代的绝色。

年近四十时镜头里的人又变了样，雅痞的成熟男人比他年轻时更有魅力，大荧幕外的形象又是温柔绅士的。热衷公益，每年都会低调地捐出巨额财富。长兄继承家业，兄弟俩的感情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经常是三代人其乐融融出现在媒体的新闻稿里，算是活成了别人梦里都不敢出现的模样。

和这样的人谈过恋爱，怕是一辈子也忘不掉。

王一博知道这个道理，一直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自以为是地和黎德生比较，更何况提了也只会让肖战想起旧事，徒增遗憾。他和肖战的感情是他们两个的事，他有信心用他们的情感覆盖住肖战的回忆，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很多人都有忘不掉的前任，这不代表不会爱上别人。

可是那个混血超模笑着喝完了咖啡，凑近了脸让王一博看他：“我也有德国血统。”

和黎德生……是有几分相似的。

该不该相信和肯不肯相信，是两件事。

纵使肖战始终没有放下黎德生，并且在王一博身上投射出来这件事再合理，再有迹可循，他也绝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句就下定论。

所以王一博去问了肖战。

他不相信两个人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缠绵都是假的，也不信这么长时间以来，肖战加注给他的感情都是本该属于黎德生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一起这么久的爱都是假的，他根本就没有对王一博这个人动过真心。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抱住肖战。从和那个模特见面的咖啡厅出来，买了最近的机票，不顾明天上午开工，宁可熬一整个大夜也要见他。

肖战睡眼惺忪，被钻进被子里紧紧抱住自己的人吵醒，下意识也搂住他，强打着精神睁开眼睛问他：“怎么了？”

王一博不说话，只是吻他，从鼻尖到唇角，舔舐他唇下的小痣，呼吸混乱地在他脸上脖颈上胡乱地亲。

“怎么了？”，肖战有点慌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像是怕他在外面受了欺负，推开王一博扳正他的头，仔细地打量，“我在这呢，宝宝。”

王一博的眼睛眨也不眨，在黑夜里仅有少量的窗帘外的光筛进来，让他的一双眼格外亮，或许里面有泪水：“你爱我吗？”

很莫名其妙的问题，肖战在第一时间就回答他了：“当然，发生什么了？”

“你从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肖战一愣，随即道：“这种事难道还能精确到什么时间吗？”

王一博突然就泄了气，他坐了三个小时的夜间航班，从空荡的航站楼一路飞奔，拦下机场的出租，可是现在突然就累了。

肖战可能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他多剔透的人，有些事是不用说的。所以他只是静静地搂着怀里的人，拍他的背，像以前的每一次哄睡一样：“起床再说好吗？你上午是不是有工作。”

王一博沉默了一会，他从被子里退出去，坐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选秀时你为什么帮我。”这个无数次提出又被打断的问题，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不是你先来找我的吗，肖战知道，他应该回答这句，但是他也知道，王一博等的不是这句。所以他说：“我看见你，就像看见以前的自己。”

王一博冷笑一声：“哪个自己，遇到黎德生的自己吗？”

“遇到……谁和你说的？”

“肖战，你只需要回答我是吗？”

“一博，你，不是那样”，肖战慌了，这张向来淡定又伶牙俐齿的嘴很罕见地讲不出反驳的话，“我不知道谁跟你说了什么，但一定不是那样的……”

“你会骗我吗？”

“不会。”

“好，那你回答我”，王一博的声音几近哽咽，“你帮我，是，或者不是。”

“……是。”

尘埃落定。

很快，王一博就听到了那个混血男模的消息。因为得罪了人被雪藏，想转型去做网红，却连一家大公司都签不了，再就不知所踪。

不过他不在意。

他只是长久地犹豫，犹豫是要肖战，还是要一个骄傲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