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空荡，只有浴室的灯亮着，水汽漫在空气中仿佛连呼吸都变得粘滞。章长鹤还想着方才路灯下的沈庭晚，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心中旋着。

直到擦干身上的水，换上睡衣章长鹤依旧从那团乱麻似的情绪中理出一点头绪。沈庭晚给他的钱被放在了床头柜上，安安静静的躺着。

或许真的是心里念着，章长鹤竟然又梦见了沈庭晚。

只是不在章公馆内，而是在北平学校中。曾经参加过的联谊会，沈庭晚依旧是那身淡色长衫，在学生中毫不突兀，笑着、闹着，鲜活的让人控制不住的想去接近。

旁边的朋友面容像是笼着一层薄雾，他笑着打趣：“这么多女生向你表白，怎么一个也瞧不上，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

章长鹤记得自己当时并没有答话，眼下却听见自己开口：“我喜欢的当然是沈庭晚那个样子的。”

周围人笑成一片，沈庭晚也看着他笑，而他只盯着沈庭晚看。

可画面一转又回到了章公馆，沈庭晚站在章蜀旁边，仍是那副淡淡的笑，离得不远不近，似乎一伸手就能碰到，却又遥不可及。

“鹤少爷。”他听见沈庭晚温声叫了自己。

阳光进窗，章长鹤睁开眼，震惊于自己这个荒诞的梦境，可心中那点从梦里带出来的悸动却久久不散。

章长鹤上学时并没有谈过恋爱，只就见过身边同学黏黏糊糊的与女伴待在一起，喜欢这个词在他觉得一直离自己遥远，却没想到自己能在梦里面对着一个男人说出喜欢这个词。

想到梦中沈庭晚站在章蜀身边的样子，这人……还是自己爹的四姨娘。

忽的惊到，散乱的思绪一瞬被收起。章长鹤长呼出一口气，这才从床上坐起来。

今日休息不用去报社，章长鹤简单洗漱了一下，打算下楼去买点东西。

刚到楼下，正看见章福守在楼下。章长鹤脚步下意识的停下，自从上次见着章福，章长鹤现在见到他就想躲着。

不巧的是刚出去两人便打了照面，章长鹤想逃也逃不掉。

“福伯。”他硬着头皮上去打了招呼。

章福应了声，笑着：“少爷，这次来有个事情想请您帮个忙。”

章长鹤看着他，有些好奇：“什么事？”

“今日老爷要去一趟医院，之前和医生约好的复查，我就想着……”

“我不去。”章长鹤还没等章福说完就开口打断。

“哎呦，我知道您不想陪老爷去医院。”章福说，“只是想请您帮忙给四姨娘送一下午饭。今早他走得匆忙，我还没来得及说，要是今天中午他还一直等着我去给他送饭怎么办，这可不就没午饭吃了。”

他说的真切，章长鹤本想说这种事情差个公馆里的小孩儿去说一声就行了的，可大概是昨晚那梦的影子还没去干净。章长鹤也没迟疑：“知道了。他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没有。”章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麻烦少爷了。”

应了这个差事，真快到了午饭时间章长鹤提着食盒到鸿鹄货行楼下反而开始踌躇。他选了一家在报社里大家推荐的饭店，选了几样估摸着适合沈庭晚口味的菜，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合适。

正犹豫着，却看见沈庭晚从街对面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位穿着西装的青年。章长鹤在上次商会宴席上见过他，叫余楚，是申城一家有名印刷厂老板的儿子，据说是花钱在巡捕房找了事做。

只是他怎么会跟在沈庭晚身边，而且……章长鹤打量着沈庭晚的表情，感觉他有些不耐烦。

“庭晚，那可是现在当红的角儿，一票难求的，当真不去？”余楚跟在沈庭晚身后颇为殷勤。

沈庭晚：“多谢余先生好意了，这周五不得空确实去不了。”

余楚皱了眉：“庭晚不是我说你，这货行一分一毫都不是你的干嘛这么拼命，瞧你这几天都瘦了许多。”

沈庭晚语气依旧平淡：“怎么会，余先生看错了。”

两人声音不算大，章长鹤隐约听着也猜得出来个大概，只是这余楚看着实在烦人。章长鹤没忍住，挪了几步，将自己正正移到了沈庭晚的视线中。

沈庭晚看到他了，脚步未停，直接到了他跟前：“鹤少爷怎么来了？”

和对余楚差不多的称呼，章长鹤不喜欢，他把手里的食盒提高在沈庭晚面前晃了晃，开口：“帮福伯给你送饭。”

说着他还分了丝目光到后面的余楚身上，那点打量的神情明目张胆的露在脸上：“这位是……”

“余楚。”他自报了家门，看着礼貌，语气却傲慢，“这位便就是章长鹤章公子了吧，前几日在薛老的宴上见过你，听说是在北平读书来着。”

“余公子好记性。”章长鹤笑了笑，“不知道余公子来鸿鹄货行有什么事情？”

两人气氛嚣张跋扈的，沈庭晚本就应对余楚头疼，现在再加个章长鹤更觉麻烦。

他对着余楚：“余先生先回吧，这边还有事情，不方便招待您了。”

说完，也不管余楚什么反应，沈庭晚直径进了货行大门。章长鹤瞥了一眼余楚，颇有些得意的意味，跟着沈庭晚进了货行。

沈庭晚办公室在章蜀原来办公室的隔壁，只是现在章蜀长不在，货行大多数事务都去了沈庭晚办公室里。章长鹤将桌上收视了一下，拿出食盒里面的饭菜摆上：“之前听报社学长说这家饭店不错，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嗯。”沈庭晚应了声，“这种事交给公馆里的下人做就好了，福叔怎么让你来送饭。”

总不能说是因为昨晚一场梦蒙了心，才答应章福来给沈庭晚送饭，章长鹤索性只笑了笑没回答。

沈庭晚吃饭斯文，一点一点夹着，像是小猫吃饭一样。记得章福说的沈庭晚并没有忌口，现在章长鹤却看着沈庭晚挑着菜里的肉丝，一点也不去碰旁边的青菜，挑食还挑的悄无声息，让人看不出来。

章长鹤心里笑着，脸上却不显，只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刚才那个余楚喜欢你？”他问。

接受过新教育的学生将“喜欢”这个词说的光明正大，沈庭晚却停了筷子抬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