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长鹤回申城有段时间,在报社也带了许久,陈平几位学长也就商量着组个局,算是为章长鹤补办个接风宴。
几个都是年轻人,选来选去便把地方定在了百乐门对面的餐厅,吃完饭若是时间充足便去百乐门。
百乐门是近几年才在申城兴起的,歌酒与西洋人社交的那一套混在一起,满是纸醉金迷的热闹,极受年轻人们的喜欢。
“诶?今天百乐门是有什么大人物吗?”同行的唐绍学长看着街对面的几辆少见的新汽车说。
陈平也看过去:“应当是的。”
章长鹤闻言扭头过去,正巧瞧见有人从车里出来。那人一身深色长衫,身姿如兰,虽看不清,可章长鹤依旧知道那人是沈庭晚。前方那车还出来了位洋人,两人看上去似乎交谈甚佳。
来这里谈生意吗?章长鹤想。
几位学长并没看出那人是沈庭晚,看着章长鹤直盯着那处,问:“长鹤,怎么了?”
“没事。”章长鹤笑了笑。
这段插曲并未给几个年轻人的聚会带来影响,受百乐门附近热闹的影响,这家餐厅中也许多西洋玩意儿。虽说在北平读书,在学校接触的不少,可到底有师长们管着,眼下自由放飞几人还点了几瓶洋酒。
唐绍:“八月开学长鹤还得回去吧?”
章长鹤抿了口酒,有点甜味:“嗯,当时家里叫回来,等开学就回去。”
“哎呀,长鹤要是回学校,咱们报社可又少人了。”另一位学长装模作样的哀嚎。
陈平笑了:“他来咱们也开不起工钱。”
“工钱不用,稿费给够就行。”章长鹤适时开口接话,话音一落,引得一桌人大笑起来。
喝着酒聊天,饭菜不过半,外面却忽然闹了起来。一群穿着学生制服的人正举着标语在街上游行,巡捕房的人端着枪赶来,却碍于都是学生不敢动武。
一时间大街上吵闹非常。
餐厅里的人都在看着外面的闹剧,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去,怕被那些巡捕房的人误会。
章长鹤还是头一次见这场景,隐约知道为什么。
唐绍也盯着外面,感叹:“这租界的事情闹到沸沸扬扬,也没见上面的人有什么松动。”
陈平:“大家也是气不过。”
说到这些,饭桌上的气氛难免有些沉重。
“罢了罢了,咱们还是吃了饭赶紧回去吧,这百乐门改天再去也行。”另一位学长开口。
桌上气氛缓和了些。外面天却阴了下来,大风忽齐,黄包车上的雨棚几乎都被吹得翻了个面。
要下雨了,夏天暴雨前的预兆。
几人匆匆吃完饭,赶在雨滴落下前出了店。
方才的闹剧已经解决,只剩地上那些被行人踩得看不清写了什么的传单。
现在大街上已没有多少人,一些黄包车看准了下雨的生意,撑着伞守在百乐门门口。章长鹤特意看了一眼门口的汽车,却没发现起初沈庭晚出来的那辆车。
莫非是已经回去了……
怕下雨,章长鹤等人走得极快。几人在路口都陆续分开,等在章长鹤一进章公馆大门,身后的雨猛地落下,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雨幕,开始有些庆幸。
刚进院子,便看见章蜀在堂屋正中坐着,手里拿着烟杆往里面装烟草,一屋子的烟草味,混着刚起的雨气既苦涩又闷人。章长鹤从小便不喜欢这股味道,当下就皱了眉头。
父子两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打算开口。章长鹤直径走了,刚几步便看见章福拿着伞,提着自己的长衫快步过来。章长鹤看着他急匆匆的样子,问:“福伯,这么大的雨上哪里去?”
“给四姨娘送把伞去。”章福语速极快,“四姨娘在外面谈事情呢,本来昨天说让司机等着他回来的,但他又想自己走回来,就让司机把送过去后办其他事了,谁知道现在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现在谈完没有,这雨要是淋了铁定得感冒。”
沈庭晚本就在章长鹤脑子里晃着去不掉,还有隔着玻璃看到的那场游行混乱,眼下也不知怎么想的,开口:
“要不我去吧,你腿脚也不好,别说伞送不到,要是这么大的雨摔了怎么办。”
“可是……”章福有些犹豫,这本来是章蜀交给他的事情。
“让他去。”章蜀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语气里带着理所应当,“他喜欢出去就让他去,做儿子的去接一下小娘本来就该。”
章长鹤讨厌他这种高高在上的语调,没管他,只接过章福手里的伞走出去。
雨声太大,章长鹤隐约听见章福似乎在后面喊了什么,没听清,想着大概是注意安全一类的话,也就没停脚。
百乐门里面依旧热闹,雨声被歌舞掩盖,站在门口甚至还能听见些里面歌女慵懒的歌声,很适合现在的雨天。
章长鹤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等着沈庭晚出来。
沈庭晚出院后,两人虽都在章公馆住着,时间却完全不重合。
沈庭晚忙着货行的事,章长鹤则趁章蜀不在天天往报社跑,一来二去两人竟也没正面碰到过。
霓虹灯亮了,映在地面的雨水上,又被雨滴打散。
“鹤少爷?”
也不知等了多久,章鹤听见身后沈庭晚的声音。
他扭头便对上沈庭晚诧异的眼神,原因太过于明显,章长鹤掩饰性得轻咳一声,解释:“雨大,怕福伯送伞不安全,所以我才来的。”
沈庭晚自然是知道雨大的,合作方早就离开,他本想等雨小些再走,可在里面等了许久雨势也不见小,这才出来看看。
只是……沈庭晚看着章长鹤手里那唯一一把伞。
章长鹤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没带多的伞。
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咳……可能只有我们一起了。”
“嗯。”沈庭晚客气的笑了一下,“麻烦鹤少爷。”
两人一同进了雨里,章长鹤撑着伞。
章长鹤还记得沈庭晚的伤没有大好,小心的隔了些距离怕碰着他。可到底是两个大男人同撑一把伞,中间又刻意拉了距离,章长鹤只得将伞往沈庭晚那处偏了些才免得他被淋湿。
沈庭晚或许是喝了点酒,被风雨吹淡了,仍然飘了点到章长鹤鼻尖。
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满足,那点从见到沈庭晚下车进入百乐门便晃晃悠悠、落不到实处的思绪也安分了下来。
一路无话,只有雨声用力拍着伞面的声音,以及风雨带着的那点凉意。
不多时便到了章公馆,章长鹤没放伞,直接将沈庭晚送至了他院子门口。
院里有走廊,到了这里也不怕大雨。
沈庭晚上了台阶,章长鹤便打算回自己那处,刚转身就被沈庭晚叫住。
章长鹤疑惑的停下脚步。
沈庭晚站在屋檐下,微垂着眼看阶下撑伞一脸认真看着自己的章长鹤:“今日多谢鹤少爷了,肩上湿了的衣裳记得换了,喝些姜汤免得惹了风寒。”
章长鹤心头一颤,本以为夜晚又是深色衣裳,沈庭晚不会注意才对。正要开口,却从院内听见了章蜀的声音:“庭晚,外面雨水大,别久站了。”
心里那点晃晃悠悠的感觉一瞬归了位,章长鹤烦章蜀,却也的确怕沈庭晚沾了寒气:“我走了。”
“嗯。”沈庭晚站在原处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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