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钢琴室的门敞开着，正对着门口四五米的位置摆放着一架被岁月洗礼过的黑色钢琴，它前面的椅子上正端坐着一个背影清癯的男孩。

琴声仍在继续，只是已从缓慢的前奏渐变成越来越急切的音符，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肖战的耳膜。

男人的俊眸亮了一下，不觉露出了几分惊艳之色，缓步朝男孩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李富贵面色灰败，刚要开口阻止，就被阿生一个冷漠严肃的眼神吓了回去，而后颤抖着唇瓣默默禁了声，只是脸色越发难看。

周围安静无声，唯剩钢琴室轻缓交替的旋律此起彼伏，就在肖战和男孩的距离还有四十公分时，墙上的石英钟“嘎答”一声停在了十点整的位置，像是在为某个特殊的时刻雕刻上时光的印记。

同一时间，旋律悠扬的钢琴曲伴随着轻快的尾音缓缓结束。

男孩在室内回荡的余音中慢慢回头，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倏地对上了肖战的视线。

浅棕色卷曲的刘海儿贴在男孩光洁的额头上，鸦翅般浓密的睫毛将他这双漂亮的眼睛映衬得更大了。

肖战微怔，那一刻，心中某个坚硬的地方忽然就柔软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这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看，就会看透他的内心，洞穿他的灵魂。

而这双眼睛，他似乎曾经见过，可是在哪里呢？他在残缺的记忆中回环往复，可几经努力，还是遍寻不得。

唇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肖战向前一步来到男孩身前，将疑问留给眼前的人：“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男孩怔愣一瞬，但也只是零点几秒就恢复了淡然，那双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肖战：“抱歉，我好像没有见过你。”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说不定我们上辈子见过。”

　　对于无神论者，“上辈子”这样的词汇总会带上一些神秘的色彩，如同“宿命”“轮回”一样。

大抵是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肖战哑然失笑：“你相信人有上辈子吗？”

　　“我相信，”男孩笃定道，“妈妈曾经告诉过我，世间一切皆有因果轮回，上辈子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下辈子仍然还会遇到，只不过会换一种身份陪伴在你身边。”

　　明明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说出的话却像一个成年人一样，肖战忽然就生出了几分兴趣，他轻笑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王一博。”男孩弯了弯唇，面对肖战时，眼神里不带丝毫的畏惧，来自骨子里的冷静似乎浑然天成。

在同龄人里，男孩的身高是佼佼者，可与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一起，却只能到男人腋窝的位置。

肖战俯下身来，弯曲着一只膝盖半蹲下来，找到一个平等的高度与男孩对视。

“今年多大了？”他柔声问。

“十二岁，属牛。”白皙的小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变化，却有种过分的从容与淡定。

只是介于奶音与变声期的男声暴露了他的年龄，让那些淡定从容都变成了某种故作成熟的可爱，肖战的唇角忍不住又上扬了起来。

他很诧异自己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孩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

十二岁，比他小了整整十岁，或许，刚好适合当他的弟弟。

想要收养这个孩子的念头就这样涌了上来，刚刚明明已经想要放弃的那个念头，就这样再次出现在脑海里。

他对这个孩子有种特殊的好感，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除此之外，男孩眼里捉摸不透的情绪和超乎同龄人的成熟感也让肖战想对他一探究竟。

男孩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似乎藏着许多秘密，肖战渴望去探寻里面的秘密。

他将膝盖弯得更低了，尝试拉近两个人的距离：“一博，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可以陪伴我的家人，你，愿意做我的家人吗？”

　　李富贵闻言手心里渗出了冷汗，脸立刻由灰变白。

时间仿佛停滞在了此刻，男孩黑亮的虹膜中映出男人俊美的轮廓。

“我愿意。”男孩坚定的语气中不带一丝犹豫。

那一刻，肖战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然颤动了一下，是夹杂着心疼的悸动。

多年以后，当他回想起此情此景，回想起这意义颇深的三个字时，都会心生感慨，原来一切早就命中注定，在劫难逃。

见两个人马上就达成一致，李富贵赶紧上前阻止，声音因为太过紧张而结巴：“肖总，您您您，不能，不能收养他！”

　　“为什么？”肖战抬眸，眸光中的温柔忽而褪去，泛起一丝寒意。

那语气中的不悦太过明显，让李富贵产生了几分畏惧，他沉默了下来，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如果这个孩子走了，不止会坏了自己的好事，在另外一个人那里也不好交代。

半晌，李富贵才嗫嚅道：“他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他的身体有很严重的缺陷，您应该收养一个健康的孩子才对，我们孤儿院里还有很多孩子，肖总，您再去挑挑，一定能挑到让您满意的。”

　　本就白皙的脸上更是没了血色，小一博垂下眼帘，浓密的眼睫在眼睑处垂落，像是在等待某种无声的宣判。

谁会收养一个有病的孩子呢？三年里，他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结局无一例外，那些“善良”的收养者在听到那两个字时都不约而同地唏嘘半晌，而后毫无悬念地放弃了他。

这次呢，应该也不会例外吧。

可下一刻，他却看到青年慢慢起身站了起来，嘴角弯成温柔的弧度。

“没关系.....”戴着纯白色手套的手掌在小一博柔软的发丝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在李富贵说话，眼神却一直未从男孩身上移开半分，“我不在乎，不管他得了什么病，我都会倾尽全力治好他。”

　　男孩难以置信地看着青年，几秒后轻轻呼出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忽然落了下来。

“走吧，我带你回家。”话落，肖战牵起了男孩的手。

青年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侵入男孩的手心，在那一刻，竟然有些烫人。

下一刻，小一博毫不犹豫地紧紧握住了青年的手。

秋日的阳光从门口照射进来，将青年的头发镀上一层金色。

男孩从青年的身后望去，这个人的背影在此刻竟有些耀眼，他半阖着眼睛被青年拉着，感觉好像只要追随着这束光，就能看到未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