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只听沉闷的金属碰撞声在这宽广的空间内激荡、回响,黑发少年一袭紫衣,手中执一长剑,他双目泛红,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步履沉重地向前行去……
曾不可一世的奇云镇天才少主牧南,如今竟是只身一人踏入了凶险异常的镇灵塔,或许这消息早已传开……而那些好事的人,则会对此事议论不断。
当事人,此刻正背靠一石柱,没有太多的时间教他休息,只得暂时闭目调息。思绪还停留在那一场足以教他和牧家蒙羞的战斗上。他是太微竞技场的常客,近两年来,他不曾遇到敌手,甚至达成了“肉身境无敌”的称号。而在五年一届的太天联赛中,他竟输给了一名半年前修为尽失的少年——楚欢言。
那人看起来身板单薄,十六七岁的模样,言语轻狂得很,不时还说着牧南不大能听得懂的话,一身黑衣黑裤,就连绑腿都是深棕色的。如果不是发丝中的几缕雪白和额心的赤色纹章,恐怕丢进人群就要找不见了。
所谓太天联赛,就是太微竞技场和天师学院共同举办的修士大赛,在这奇灵城,谁人不知这两大家,一个是颇负盛名的竞技场,一个是高手如云的术法学院。只要入围决赛,就有资格参与天师学院的普通考核。而在决赛中,进入风华榜前十的人则是可以直接免考成为学院的普通弟子,免去一切费用。
这样诱人的条件,牧南身为奇灵城的一代天骄,又怎会错过呢?
已是攀至第六层了,寻常修士到达五层便已是很不错的成绩。而牧南却不满足于现状。
尽管此处对于精神力的压迫已濒临他的极限,牧南也不想就此放弃。
镇灵塔一共分为七层,层级越高,挑战者迎接的挑战难度系数也就越大。远观是座塔,进入却难测其广袤程度,凭肉眼探查,约莫可百人同时探索,也不显拥挤。
至于第七层究竟是怎样的挑战,若是成功了可以得到怎样丰厚的资源,牧南实在是想要亲历一番。
而驱使他继续前进的,可不仅仅是这份好奇心,还有那个名为楚欢言的对手。
是楚欢言第一次教牧南尝到惨败的滋味。
牧南心道:
牧南,若是止步不前,可就功亏一篑了……只用半载,便从修为尽失重回灵窍境,楚欢言的天赋之高,教我望尘莫及。
是他让我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潜心修炼呢?
“吼……”
正当此时,一低沉的、伴随着浑厚嗡鸣的吼声传入牧南的耳中,剑身也随之而疯狂战栗。
原来,他现在已身处一阴冷无比的洞穴中,虽然这不过是模拟出来的作战环境,但牧南依旧是打了个寒战。
可以听到水滴落在岩石上发出的清脆声响,牧南向前行了几步,兽吟声便愈发清晰了。
“额……”
牧南在这声音的刺激下头脑酸痛,似有什么东西快要从脑子里钻出来似的,他原本清俊的脸上有几处擦伤,身上也有不少伤口。
这些都是在塔内与对手交战时留下的。
自水潭深处传来的龙吟使得牧南心头一跳。
“这里是……帝龙渊么?想不到居然会遇到难度最高的模拟场景。看来我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就让我来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牧南说话的这一小会功夫,便引得水潭掀起万千浪花,这里光线昏暗,他只得使用精神力去探查四围的情况。
在那一片泛着灰白的视野中,被一层浅蓝色浮光包裹着的巨型龙兽的轮廓逐渐显现。
它的眼睛犹如铜铃,嘴巴大张着,头部的毛发因愤怒而竖起。那模样狰狞可怖,牧南在他的面前就和蝼蚁一般卑微。
这龙兽少说也有炼虚三重的境界了……刚进来便要应对如此劲敌么?
牧南暗自捏了把汗。
迎面便是一道凌厉的水浪,直朝牧南砸去!
好在他身法灵巧,及时地躲避了龙兽的一击,看到水落之处崩裂的岩石,牧南不禁感到心有余悸。
龙兽的鼻孔里喷着气,愤然道:“人类,你竟敢扰本座清梦……”
看来还是一只拥有灵智的龙兽,牧南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下口水,他正欲辩驳,却因巨龙摆尾而被甩到岩壁上。
“噗……”
牧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这一击,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牧南不顾身上的剧痛,向一侧迅速翻滚而去,龙尾击打在地面,岩壁碎石滚落,地上也多了数道龟裂的痕迹,场面极其惨烈!
“那是……”
牧南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他看到水潭旁有一黑色人影,正蜷缩在一处。
不知为何,那龙兽忽然冷静下来,毫无征兆地潜入潭中……
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但能暂时安全,牧南也是松了口气。
再观那人,已是不省人事,背靠着一石壁,嘴角还挂着一丝清亮的鲜红血迹,他双眉紧锁着,手中似攥着什么东西。
牧南想要扶起那人,却在仔细看过他容貌后陡然一惊。此人面若冠玉,即便脸上有伤痕,也难掩他非凡气质。
一头如墨的长发中夹杂着几缕似雪的白,现下双唇微张,神色痛苦,倒真不似往日见到的那般生人勿近。反而是多了几分安静乖巧的感觉。
牧南本不想多此一举,若说他身上的旧伤,还要归功于面前这个黑衣少年呢。
他正是被誉为“修炼奇才”的楚欢言。为什么说是奇才呢?据说他在半年前因修炼天煞魔功而走火入魔,修为尽失,一条命险些就白白送去,可不知楚欢言是得到了什么大机缘,竟在半年后一跃踏入了灵窍境。虽然肉身十重与灵窍一重之间只差了一级,却有着天壤之别。
只有进入灵窍境界的修士,才是真正地踏上了修炼一途,可逐步开通周身十数个穴位,以此贯通经脉。
楚欢言晋级的速度有违人体修炼规律,如此诡异的功法若是没有一点副作用,牧南是不信的。
抛开那些不提,牧南是想不到楚欢言作为获胜者,居然也会风尘仆仆地赶到此地接受历练的。
犹记在太微竞技场时,他与楚欢言二人初遇的情景。
当牧南泛着清润眸光的双眼与楚欢言对视时,他不禁有些错愕。
天煞魔修的恶名,他早有耳闻。一夜之间,火光肆虐,楚家上下化作了人间炼狱。
传闻杀人不皱一下眉的魔头,却是这样眉清目秀的一位翩翩少年,看起来也没有多高的战力。
这和牧南的猜想大相径庭。果然是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么?
楚欢言见牧南盯着自己,一言不发,他率先打破了沉默:“久仰牧少主大名,今日楚某终是得见,不成想却是在竞技场上。”
楚欢言拱了拱手,语气谈不上恭敬,但也做到了礼数合宜。
“幸会,楚公子,”牧南依样回礼道,却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主持人有些兴奋的声音响起:“我宣布,晋级赛最后一场,正式开始!”
牧南向前行了几步,手中骤然凝起一团赤金色的光球,凌空一跃,直冲楚欢言的头顶砸去。
他出招十分凌厉,若不是楚欢言有所防备,说不定真会吃他的亏。
楚欢言生生地接下了这一掌,真气化成的屏障隐隐有破裂的迹象。
已经快速站稳的牧南弓起膝来,重顶向楚欢言的腹部。
说时迟,那时快,楚欢言一闪避,对手只窥得他一道瞬影。
回过神时,楚欢言已站在他的身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
“诶唷,你们快看看,他手里拿的是什么!这么穷酸……”
牧南微眯起双眼,那些带着笑音的嘲讽尽收耳中,虽然不完全认同那些人的话,但他也有些好奇,楚欢言究竟是因为太过自信,还是真的没有拿得出手的兵器,所以才选择了这把铁剑。
“楚欢言,你当真要用这把铁剑与我一战?”牧南平心静气地开口,楚欢言眼中笑意盈盈,言语间也是难掩的轻松:“少主可不要小瞧了我这把铁剑。”
“楚欢言,你看好了,”他轻叩指上的空间戒,那戒子精芒一现,凭空现出一柄闪耀着赤金色的长剑。
牧南双指顺着剑身捋去,数道虚影结成剑阵,带着嚣张的劲气扑向了楚欢言!
这一击硬生生将擂台地面劈开了裂痕,尘雾弥漫,久未消散。
主持人拔高了声调说道:“这么大的冲击力,楚欢言选手的情况如何呢!”他火热的视线一刻不停地追逐着楚欢言。
牧南冷哼道:“还有什么悬念么?一味防守,连进攻都不敢的人,想要进入总决赛还不够格。”
牧南使用的玄器出自奇灵城炼器大师古楼之手,魔核上还镌刻着黑金的“牧”字。不得不说,牧家还真是大手笔。与玄器对应的便是凡器了,没有任何符文,只能凭借纯粹的力量驱使它,这样的效果自是比不过玄器,价格也就相对来说低上很多了。
尘烟散去,黑衣少年身后凝起一团黑雾,仔细看去,还有点点赤色。
红色的光点转瞬化作了数道光刃,它们悬停在楚欢言身后,在他抬眼时,一股脑地射向对面,全部凝在一点上——牧南的腹部!
“咳啊……”
“这怎么会……你体内竟然已经有了真元!”
牧南捂着腹部痛处,一脸震惊地看向楚欢言。
“不仅如此,你的真元力居然已是浑厚至此!难道……你不是肉身境的武者?”
楚欢言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不过是你自己的臆断罢了。可笑。”
牧南随手擦去嘴角殷红:“在半年内踏入灵窍境,你是如何做到的?”
“天才的事你少管,”那人居高临下地扬了扬下巴,眼里是漫溢的倨傲。
楚欢言以自己真元作引,将源源不断的力量渡入那柄铁剑。
即便是铁剑,在吸收了浑厚纯粹的真元后,看起来也是熠熠生辉。
看客顿时沸腾。
“那是什么……那铁剑不是凡器么?”
“或许只是看起来是凡器吧……”
“哦吼?楚欢言选手似乎要扳回一局?战况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主持人的声音难掩激动。
一阵风吹过,扬起楚欢言如墨的发丝,飞扬的几缕雪白格外显眼。
“咔嚓——”
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楚欢言先是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使出一剑招来,紧接着趁那牧南分神躲避时,一掌将他从地上打到半空,又快速勾起右足,在牧南即将落地时,用力向上砸击不堪一击的腹部。
“牧南,你还要继续吗?”
凑近时,楚欢言左眼旁的一枚棕黑泪痣十分明显。
楚欢言微眯起狭长双目,睨了眼已摔至地面的牧南。
“咳咳……”
牧南捂着受到重创的腹部,勉强撑起身子。
这家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牧南深吸了一口气,这空气中透了股血腥味道。
牧南揩去嘴角鲜血。
楚欢言在牧南的面前站定,不发一言。
台下观战的牧家 家仆蹙紧了眉头。
“这……少主这是要认输了么?”
“不认输又当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少主怕是难以招架了。”
“只是可惜……”
家丁摇了摇头,感到颇为惋惜。
牧南右手攥了松,松了又攥,终是泄气般地低垂下来。
他紧咬着牙关,眼里血丝突兀,一滴汗液顺着毫无血色的脸颊滚落:“我……认输。”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于牧南而言却是难于上青天。
楚欢言嘴角微勾,他似是满意地冲尚未起身的牧南微微颔首:“承让。”
楚欢言抱拳道,转而看向在一旁呆若木鸡的主持人。
“老师,是否可以公布结果了?”
“啊……是的,”主持人讪笑了一声,重新面向了一众看客。
“诸位,本场的获胜者是楚欢言,恭喜他将在明天进入我们的总决赛!”
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牧南并非记恨楚欢言,只是那冲击力确实令他难以忘怀。
可牧南到底不是铁石心肠,见楚欢言周身灵力溢出,似乎有第二股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他还是回过头来,在楚欢言的身边盘腿坐定,又扶起他的身子来。
楚欢言虽然意识不清,但他仍是攥紧右手手掌,看来里面很可能有非常重要的东西。
牧南大可以趁着楚欢言昏迷的功夫,将宝贝占为己有,可他不屑于这样做。
既是对手,就应名正言顺地竞争,而不是利用如此令人不齿的手段。
“嗯……”
楚欢言发出了痛苦的低吟,自牧南掌中渡来的温和灵力正不断滋养着他经脉受损之处。
“不要乱动,想活命的话,就自行调息。你体内有两种能量正在互相干扰。”
“我想办法将狂暴的那一股力量压制下来。”
楚欢言随手揩了下嘴角鲜血,声音嘶哑道:“想不到再次见面,竟会是这种境况。牧少主,多谢了。”
牧南轻声“嗯”了句,稍用力地将灵力灌入楚欢言体内……
“咳咳咳……”
楚欢言沉下心神,试图将吸收的灵力尽快转化。
“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若不是我意外发现了你,恐怕现在已经性命不保了。”
“是和那只巨型龙兽交过手了么?”
楚欢言微微颔首,露出一抹苦笑:“原本以我的修为,就算不能制服它,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可我在刚进入帝龙渊的时候,遇到了幻迷毒阵。现在体力不支,且经脉受损,正是因其所致。”
“你说我体内有两种能量,而那较为狂暴的一方则是因我强行服用的血莲子。那是离开毒阵所得的资源。”
听到“血莲子”三字,牧南神色大变。
“你竟服下血莲子?你知不知道那东西……”
楚欢言淡然一笑,似乎这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嗯,我知道。”
“那你还……”
血莲子,虽可以在短时间内凝聚真气,快速催动真元再生,但有极大的概率会造成道心受损,从而产生心魔。特别是对于魔修的影响更大。
难道,他就不担心半年前的那场变故再度上演么?
“我是在赌,若能活下来,便可快速提升修炼速度。若是死在这里,我也认了。”
“我楚欢言在世上无甚牵挂。只求活着的时候能够遵循本心,及时享乐。”
若其他人如此说来,多少有些幻想的成分在。可这话是从楚欢言口中说出来的,牧南竟丝毫没有觉得夸张。
想来,是他真的一直在用行动证明这一想法吧。
有关楚欢言的传闻,在奇灵城流传甚广,知名程度甚至不亚于牧南。
只可惜,楚欢言的名号总是带了些负面的色彩。
一夜之间,血洗楚家。他杀人如麻,连至亲都未曾放过。家主,也就是楚欢言的亲生父亲,正是死于楚欢言的剑下。
而恢复修为的这一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正是因为他急于求成,所以即使在这毒阵中,也不忘充分利用既得的资源。
而血莲子,原本是不可直接服用的,需要用一些珍贵的药材辅之,炼制成丹后才能吸取一二。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一些风险在的。
如此一来,它可以令人体内的血液加快流速,同时丹田内储存的真元运转速度也可得到大幅的提升。
“多谢牧少主救命之恩。来日楚某必当报答。”
楚欢言抱拳道,他的语气真诚,没有一丝虚伪之意。
“这倒是不必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牧南摆摆手,起身欲走,他并不是为了楚欢言日后的报答才施以援手的。
“额……”牧南忽感腹部钝痛,原是旧伤被牵扯到了。
楚欢言面露愧色,他快步跟了上来,拉着牧南的手臂,轻声道:“竞技赛一事,多有得罪。这是金困丹,可以快速修复内伤,就当是我为当日所作所为的赔礼吧。”
说罢,楚欢言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枚金棕色的丹药,塞进了牧南的手中。
“赛场本就刀剑无眼,我还不至于怨恨你。这枚金困丹如此珍贵,当真要赠予我么?”
若论起金困丹的价值如何,此丹在寻常的坊市是很难买到的,只能在一些竞拍场上以高价竞得。一枚少说也要二十万中品灵石。
楚欢言拍了拍牧南的肩头,眼中笑意盈然。
“我的命,难道还不如一枚小小的丹药值钱么?收下吧,牧少主,你只身一人来到镇灵塔,若是身负重伤,一会儿可是要吃大亏的。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你我呢……”
果真,黑暗中浮现了数道蓝色的光束,都是来自大小龙兽的双眼。
牧南见形势严峻,便直接服下金困丹。该说不愧是四品丹药中的极品丹药么……刚服下一小会儿,便觉伤处被温和的能量包裹着,痛感减轻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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