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贫困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你和小狗的生活按部就班进行着，你原以为一切就如此便可，但笼罩在幸福之下的黑暗，那挥之不去的阴影。你知道，一直蒙在他灵魂深处。

　　那条血淋淋的小狗，在被你捡到之前，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他从来不愿说，你也不追问。

　　若不是他总是做噩梦，午夜惊醒，你几乎都快要遗忘这一件事了。你遥望着卧室，望眼欲穿。

　　紧掩房门的卧室内。

　　眼前忽然暗出一个黑影来，疯狂朝他扑去，他瞧见那狰狞的脸，头昏脑涨，是一股彻底的溢满潮湿的黑暗。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于是拼命想要醒来，告诉自己冷静一点，在彻头彻脑的压抑中转个身子，缓缓睁开眼，一切就结束了。

　　恍惚中，他睁开了眼，甚至下了床，从熟悉的房间往外走。可是，这只是潜意识层面的醒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毫无反应。

　　他烦躁地想要打断一切，打算重新尝试一次清醒。这一次，他成功了。

　　“不是，这是怎么想的啊，看我选了打野五楼还选……”少女的埋怨声跃出木门，穿过无声的空气，在沉默里发酵。

　　那些从现实里传来的声音成为他的一丝救命稻草，他努力地，想要分出梦境和现实来。

　　他在头晕脑胀中醒来，告诉自己绝不能再睡去，再陷入梦魇里。那些个梦，十分真实，真实地可怕，可怕地真实，他现在还能清醒地记得。

　　等他终于能控制失重的灵魂时，第一件事，他伸手摸摸额头，没有发烫吧，千万不要发烧啊。最近疫情肆虐，身体可不能这么快就受不住啊。

　　第二件事，他起身关掉空调，拖着沉重的身子打开窗，呼吸新鲜的、活的空气，奔腾的热气与俗世的烟火气让他找回了一点自己。

　　做完这一切，他在椅子上坐下，安静地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似是想要为一切不安找出个缘由，可是梦魇笼罩的阴影久久难以散去。

　　天是倒的海，此刻烧云垂暮，云霞落出动人的金色，他静静地看着，却没有半点触动。

　　霓虹灯下的世界，万家灯火阑珊，窗外是呼啸而过不止息的城市车流，隔绝在客厅暖融融的吊灯下，是两个世界。

　　就在你刚刚打游戏的时候，敏锐地捕捉到里屋的黑暗里传来一点动静，声音不大，大概是小狗醒了。游戏已经没意思了，一结束你就放下手机，顺手拿起茶几上的药瓶朝里屋走去。

　　“醒了吗？先吃药吧。”你挤开一丁点门缝，发现他已经把空调关了，像只孤单而脆弱的小狼呆呆地对着窗户发呆。

　　听到你的声音，他迅速转过头来，露出一个很僵硬的笑，整个人就像牵线木偶一般毫无生气。

　　心疼霎时涌上来，失落落的，像是忽然一下陷入无际的大海深处。没有任何思考，你扑过去抱住他，他的头抵在你的肩膀上，在顷刻的僵硬后，他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他呜咽着回应你的拥抱，很用力地想抱紧你，宛如溺水的孩子拼了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你温柔地摸了摸他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又顺着他的呼吸声轻轻拍背安抚他。

　　他没有说话，只有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你看着身下缩成一团的身影，从他颤抖着的声音和止不住的眼泪来感受那些梦魇的痛苦。它们困住他、折磨他。而你心疼他，帮助他，你想救他。

　　你想起捡到他的那一年，你大三，在法院做志愿者。

　　那天，杭州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你刷着手机上的照片，心想什么时候才可以划船去湖心亭看雪。你很想去杭州，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怀着这样憧憬又失落的心情，你在八点钟踏入法院的大门，路过一楼大厅时，惊讶地发现宋姐旁边站了一个白净瘦弱的少年。

　　你和宋姐打招呼，目光却不自觉地停留在少年身上，宋姐见状，寥寥几字解释道:“父亲家暴，母亲离家出走，法院现在正决定剥夺他父亲的监护权。。”

　　你一愣，没有再多问，应了声“哦”就走进去了。

　　这不是你协助的案子，因此在一天的忙碌后你几乎都要忘记了，直到下午五点去食堂吃饭时，你又遇到了那个男孩。

　　他像一条孤零零的小狗，落寞地坐在法院门口的长椅上发呆，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弯着头。

　　你不知哪根弦搭错，走了过去，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你多大了呀，弟弟，吃饭了吗？”

　　他被你的声音吓了一跳，而你也被他突然的反应吓住了，你们面面相觑。

　　“没，”他惊讶地看了你好久，依旧是呆呆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你这才发现，他虽然穿的脏兮兮的，整个人也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显得很瘦弱，但是有一双清澈纯净的眸子。就像，三月的春风，像透亮的井水。而且，他的鼻梁很高，眉骨也好看。

　　“要不要去食堂吃点？”你看起来本就显小，声音又是温柔的大姐姐，你与少年的距离，瞬间被拉的很近。

　　但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想吃什么，姐姐请你。”你想起早上宋姐简短几字总结的，后面肯定是说不尽的痛苦与折磨，忽又心疼起这个不幸的少年。

　　“不用了，谢谢你。”他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质，一道冷漠的坚冰立在你与他之间。

　　你没再坚持，点点头离开了。

　　“那个孩子，真可怜，没一个可以依靠的，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他多大……十六……这不正是上高中的年纪吗，听说没上学了，哎呀真是糟蹋孩子。”

　　你听着隔壁桌几个有资质的法官闲谈，沉默地吃着饭，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男孩孤狼一般的眼神。

　　十六岁，明明只比自己小几岁，可为什么总感觉他是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