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西都长安,大明宫紫宸殿。
两方被各自封存的藏书玉匣,如今再度重聚一处,只听得匣中机关几声轻微作响,顶心处米粒大小的孔窍中爬出一条通体翠绿莹莹如玉的小虫。两只蛊虫碰面后合抱在一块,不多时便在案头结成了蛹,又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破茧羽化,化作一只半边红半边白的蛱蝶,悠悠的飞出殿门。
苍桓打开从古墓中带回的玉匣,里面果然躺着一本册子,封面上书有“更替”二字,其笔迹走势与他所见过的、帝师申手书的《治国策》原本手稿别无二致。
再打开另一个玉匣,里面装的果然也是纸本书册,不同的是竟有整整十卷之多,卷首的封面上赫然印着“太祖实录”四个大字,字旁注以一行小字——帝师申越清外编。
“申越清……”苍桓不自觉地念起这三个字,声音轻微得如同蝶翼划过虚空。但他最是清楚,这个名字的主人,曾经在九州大地上掀起过怎样的狂猋。
尽管深知申氏女确有其人,也深知她被史书除名绝非因为功高震主一类的猜测,但在风归云去的百年之后,方才机缘巧合得以重见天日的一堆故纸,此刻却让年轻的皇帝握在手中感觉重逾千钧。
明明祖父不惜背负干预修史的争议之名,也要把她的存在从史书中彻底抹去,那为何多此一举为她编纂完整的列传,又为何将之封存严禁查阅刊行?旧的疑问尚未完全得到解答,新的疑问愈发的令人不敢细思。
不仅仅是那绝不该在当下现世示人的最后一卷《治国策》,这份外编同样令他隐隐意识到,亦真亦幻的春秋笔法之下,极有可能隐藏着一段足以撼动大殷国本的秘辛。
更何况,以申越清的生平际遇和行事作风来看,雪山脚下的古墓很有可能是她金蝉脱壳为了死遁刻意留下的,可究竟是谁人令她走到这般不得已而为之的境地,她又为何将最后一卷《治国策》留在墓中,还偏偏非大殷皇室中人不可取出,以及……她最终的归宿又在何处?
即使站在权力的巅峰,重重迷雾依然令苍桓感到一阵莫名的无力。
他伸手翻开史书已经泛黄的内页,而那些尘封其中的往事,从此徐徐铺开——
阳春三月,草木青青,扬州城内紫陌垂杨、柳絮纷飞。后世记载中那个英明神武、文静坚贞的武定皇后叶兮,此刻正在和刚刚认识的俊俏书生在河堤上私会,从诗词歌赋一路畅谈到人生理想。
还未谈到一半,忽然有疾驰的马蹄声传来。
在她身后,只见两位男子并辔而行,都是难得一见的绝色,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一个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散发着皑皑雪山的冷意;一个像诱人坠入地狱的艳鬼,满带着黄泉彼岸的死气。
平生最爱美人、美景、美食、美酒的叶兮,见了当下这一幕,却只觉得魂飞魄散。
毕竟,这两个美男是她先前在长留山枫华谷的地下宫殿里亲自装进棺材的,青天白日里突见诈尸,还一次性遇见俩,是个人都得心肝颤三颤。
到底是巨大的惊讶盖过了恐惧,以至于叶兮都忘记了逃跑。
反而是叶兮才相上的那个书生,看到两人后不知道是自惭形秽还是望而生畏,但总之特别没出息地丢下她,一个人落荒而逃。
骑着黑马的少年一身红衣好似开在三途河畔的彼岸花,人也如花一般危险且惊艳。他目光幽幽,看了看叶兮,而后又看了看自己身边面容俊美冷淡的男子,凉凉地开口道:“以这个死鬼的忘性,我估计一个人可能看不住她,要不联手吧。”
男子始终沉默不语,只是微微一笑,伸手与他击掌盟誓。
而叶兮站在温暖的春风中,不知为何,顿觉前途或许暗淡,命运可能多舛。
没有人知道,叶兮最终是如何恢复记忆的。甚至二人醒来之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依然保有一身修为,依然记得五百年来不断轮回的往事。当三人自扬州一路返回帝都建康时,正值历史轨迹开始转折的起点,东缙明昭十三年。
当年适逢几十年不遇的旱灾,致使多地颗粒无收,灾民哀鸿遍野,饿殍不计其数。大灾之后往往紧接着便是大疫,但穆恒依旧在宫中过着奢靡无度的生活,全然不顾城外流民乞活无门、易子而食的惨状。
至于在朝中,文武百官大多数早已噤若寒蝉,偶尔有几个不要命的直言进谏,最终的结果无一例外是血溅当场。毕竟穆恒还是太子时,就因备受溺爱纵容,以荒唐好色远近闻名。但凡有性情耿直的官员敢弹劾他,往往是白天上了奏本,夜里便会死于非命。
在他登上帝位后,对百姓横征暴敛,对官员肆意刑杀,种种倒行逆施早已令朝堂内外人人自危、天下之中怨声载道。
虽然是相同的时间节点,但如今的苍歧却不同于五百年前那个凄苦无助的质子娈童。彼时他和叶兮二人陷于深宫孤立无援,尚且能靠谋算人心的天赋加上美人计弑君夺位。至于眼下,前尘记忆犹在,他不单单是曾经那个名为摄政实则一手缔造大殷的开国之君,也是后来手握重兵的大殷宗室小淮南王。两世手握权柄,一朝回归原点,他的心底自然会有更稳健、也更宏大的谋划。
毕竟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叶兮以身犯险。
穆恒为人虽毒暴异常,但也并不是个傻子。他身手武功极好,且身边一直有暗卫和死士护身,日常起居都极为谨慎,衣食住行皆有专人打理,还必须经过太医层层检查方才取用。就算是离宫外出,身边也照旧严防死守滴水不漏。
即便如此,苍歧和叶兮当初能够杀他一次,如今也可以更为轻松的来上第二次。甚至于,比起取他性命,反倒是提前策反朝中百官和中央禁军来得更为重要,而这恰恰是苍歧最为擅长的。
找准对方的要害与弱点,使其为己所用,甚至无所谓忠诚与否,只要手中的把柄足以令对方不敢倒戈即可。对于贪婪的人给予利诱,对于胆怯的人施以威逼,至于重情重义之人,根本轮不到主动出手,自己就已经听到了风声,随后弃暗投明站在了苍歧这边。这其中,就有一位刚刚凭籍门荫入仕的六品从事中郎将,兰陵萧氏,萧山。
终于,历史的车轮向着原定的大方向缓缓前进,在确信可以顺利接管朝局之后,明昭十四年惊蛰,苍歧逼宫政变刺杀穆恒,为其上谥号“宣”,庙号“恭宗”。不同的是,这一次,白岳的迷香加上叶兮的法术,让穆恒和周遭侍卫全都陷入了沉睡,最后由苍歧亲自动手,让他们永远都无法再醒过来。
既然这次有机会有得选,苍氏宗族寿春一房近百条人命的血仇,他岂能不报?
随后,苍歧将穆恒的中才人冯氏诞下不久的幼子穆瑷扶上帝位,于次月改年号为“承朔”,自封太师、大司马、摄政王,加假黄钺,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位在辅政诸臣之上,从此开始了挟天子以令群臣之路。
百年清流的淮南苍氏,本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更是摇身一变,成为了凌驾于所有世族之上的顶级门阀。
天牢中幸存的苍氏族人都被悉数解救放归,陆陆续续回到了府邸。无论他们心底对苍歧抱有怎样的想法,如今都唯有毕恭毕敬、俯首称臣。但没有人知道,一对年轻的苍氏夫妇不幸罹难被幽闭致死,而他们在狱中刚刚生下不久的孩子,却离奇的不知所踪。
作为回报,苍歧大开国库,让白岳随意取用,以便重建医圣枫华谷。白岳倒也一点没有客气,只是他素来眼光挑剔且心气极高,能够入他法眼的物件确实不多,除了支撑开销必要的钱财,最终也不过就是搜刮走了许多珍稀药材与医书古籍。
但在启程去往长留山之前,白岳破天荒的提出来一个条件——他要叶兮留在苍歧身边,还要苍歧昭告天下,以三书六聘之礼明媒正娶,将叶兮纳为王妃。
这哪里是什么要求,分明是成全了苍歧几生几世的夙愿。前世里,五百年前他和叶兮的婚礼被蜂拥而至的白家人搅了局,五百年后他们四处你追我逃片刻不得安生,苍歧连做梦都不敢奢望叶兮回到他身边,和他正式的拜堂成亲。
不敢置信的同时,苍歧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白岳这一次会如此大度。
说到底,白岳也不过是彻底想通了、想透了,反正他们三个人的纠葛剪不断理还乱,无论谁都离不开谁。只要叶兮的心里有他,又何必在意世俗的仪式与名分。倒是苍歧,若是清楚其中利害之后,还能力排众议拒绝掉所有的政治联姻,如此才好体现出他的手段和决心。
白岳骑在马上,神色一贯的波澜不兴:“谣言一旦脱口而出,便再也无法彻底洗清。但即使在武林中如何名声狼藉,贵为王妃身处宫中的话,至少有你可以更好的保护她。”
更何况,他也终将回到这两个人身边。
苍桓:好像突然发现了爷爷的惊天大八卦,我现在感觉慌得一批……
终究是好圣孙承担了一切(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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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