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霍言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枕头被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打湿，而他，只是空虚的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那个和自己没大没小的声音，他已经三年没有听见过了。偶尔在梦里还能看见那个灿烂明亮的笑容，那也不过是在提醒他，他永远失去了他。

　　他，霍言，S市消防总队特勤一中队的队长，曾经的。

　　他已经行尸走肉般的浑浑噩噩了三年，三年前那场惨烈的大火，不仅烧伤了他的身，也烧死了他的心。

　　“阿言，你醒啦...”

　　母亲端着简单的饭菜敲了敲门，走了进来，一眼便看见了霍言那刚哭完的样子，自己曾经意气风发的儿子，如今一天大多数的时间却只会发呆。

　　“今天我要去看望小志的妈妈，你...一起去吗？”

　　听到“小志”两个字时，他死灰般的眼睛闪过一丝光彩，随后又沉寂下去，变成了更深的黑暗。

　　见他不回答自己，霍言母亲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又出了房门。

　　“小志...”

　　霍言呢喃着这个名字，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四年前，二十四岁的霍言因为在区消防总队的优异表现，被提拔到了市里，并且一进队就是特勤一中队的队长。

　　这可是市里消防总队的门面，于是在他到任前，便已经有了许多猜测，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这么年轻当上队长。

　　当霍言跟着局长踏入中队大门时，没有热烈欢迎，反而是毫不掩饰的敌意。队里几乎所有人都比他大，却要听他指挥，免不了抵触情绪。只有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人坐在角落，对他与其说没有敌意，不如说好像没什么兴趣，甚至嘴里还叼着根鸡腿的骨头。偶尔视线接触，对方也是立马转移视线，似乎真的不愿有什么接触。

　　“你们都是年轻人，没事多交流交流，增进感情。那小霍，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局长拍了拍霍言的肩膀，就撤了，留下他独自面对底下的一群不善之辈。

　　“我叫霍言，今天开始是你们的队长。”

　　不出所料，根本没人听他说话。

　　“我知道你们不服我，觉得我年轻，没关系，比我有本事的，欢迎随时挑战上位，不如我的，就请不要端什么前辈架子了。”

　　霍言说完这些的时候，大家总算把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了，就连那个叼着鸡骨头的小伙子，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那么，你们有什么问题吗？还是，有人想和我比试比试吗？”

　　霍言是那么自信，自信到甚至有些自大，当然这都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实力。

　　队里资格最老的几个人都有类似于自己的小团体，一听他这么说，自然就不客气了。可是没想到的是，霍言一个人对付他们所有人，却从最基本的换装，到考验综合实力的救援灭火训练，全程碾压了他们。这下，队里的人都服气了，虽说比试都是训练内容，但是看得出霍言的本事确实扎实，这么年轻被提拔到市里做队长，不虚。

　　“还有人不服的话我随时接受挑战，不过我建议要挑战我的人先多练练吧。好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让一众人心服口服后，霍言的心情特别好，换下衣服，想着大家如果没事了今天就解散了。

　　就在这时，那个鸡腿小伙站了起来，大声问道。

　　“队长！你有男朋友吗？”

　　霍言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心想他要问的是不是女朋友，便回答道。

　　“惭愧，单身。”

　　鸡腿小伙笑得特别开心的坐了下来，让霍言更觉得不可思议了。

　　鸡腿小伙名叫郑志，比霍言大一岁，在队里是一个不受人待见的角色。平时训练老想着偷懒，业务水平也一般，但是吃饭却冲的比谁都前面。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不求立功，但求无过，到年纪退伍了，回家陪妈妈过安稳日子。所以他在队里是不进火场的，他就在后方负责供水。虽说能力不行，但是他性格开朗，却也是大家的开心果，所以很多时候，大家对他就睁只眼闭只眼的。

　　“郑志！你又偷懒！”

　　霍言觉得他很不可思议，不管平时怎么训他，他总是笑呵呵的对着自己，这是被熏得已经皮糙肉厚了么。

　　不仅如此，他还特别喜欢来烦自己。

　　“队长，你长这么帅干什么来做消防员啊？”

　　“队长，给你加鸡腿！我从厨房偷偷拿的！”

　　“郑志！你能不能把这股热情用到训练上！”

　　其他人对霍言多少有点尊敬，只有郑志对他特别的没大没小，甚至有时候他会觉得，这人怎么赶都赶不走。

　　但是久而久之，霍言也开始慢慢习惯了郑志的叽叽喳喳，偶尔郑志休班的日子，没人来烦他了，他倒有些不习惯了。

　　“郑志，今天有鸡腿吗？”

　　“队长你想吃？我去给你从厨房顺一个出来呗？”

　　“小志！你怎么总是只给队长加鸡腿啊？”

　　“是啊是啊，就知道拍队长马屁！”

　　“去去去，我就喜欢队长，怎么滴你们吃醋了？”

　　类似这种玩笑话大家都觉得无伤大雅，也都乐意去开玩笑，所以队里的气氛总是非常好。

　　离别总是非常得突如其来。

　　这一天是霍言上任满一年，这一年的时间他早已和大家打成了一片，也习惯了郑志总给他偷偷带鸡腿。

　　这天早上，他到队里的时候发现郑志正在门口等他。而郑志看到他时，又露出了平时那个贼贼的笑容。

　　“队长！这个送你！”

　　踏着欢快的步子，郑志向霍言跑来，一把把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塞进了他的怀里。

　　“这什么啊？”

　　霍言虽然面露难色，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上任一周年礼物！”

　　霍言慢慢打开盒子，是一块精致的男表。

　　“咱们的工作是救人，这个争分夺秒的意思最合适了！还有，这个表是夜光的，即使被困在黑暗里，希望也能有一丝光明，指引你前进！”

　　霍言没想到，郑志平时大智若愚的，居然也有这么缜密的小心思。

　　“那就谢了。”

　　把小盒子放进背包，准备进楼的时候，突然警铃大作。两人直接跑着就去换了衣服，其他人也用最快的速度集合完毕了。

　　“市郊一座化工厂发生爆炸，火情严重，我们需要前去支援！”

　　伴着消防车的轰鸣声，整个中队的人都出发了。然而到了现场，才发现情况比想象中更糟糕。驻地消防很努力的在控制火势，但是也只是勉强控制住没有再继续扩大，市里好几支中队的消防员全都来支援了，霍言的中队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在帮助控制火情的同时，想办法去关闭工厂的化学品闸门。

　　“大家要小心啊！”

　　郑志和每一个队员击掌告别，作为消防员，每一次出现场都有可能是有去无回的。当霍言经过他面前时，他忍不住拉住了霍言的手，但是随即又放开了。

　　霍言转过头看了看他，说道。

　　“等我回来。”

　　随后便和大家一起，提着水带头也不回的冲了进去，只留下站在原地，捏紧了胸口的郑志。

　　原本任务完成的还算顺利，但是他们关完闸门要往回撤的时候，从身后烧过来的火，把水带给烧断了。他们一共带了三条水带，断了一条就靠剩下的支撑前进，可是就在即将看见出口的地方，三条水带全断了。

　　霍言急了。他没有料到他们的退路会因为别处的燃料泄漏而起火烧断了水带，这下大家都逃不出去了。

　　眼看着大火不断逼近，他们即将退无可退的时候，郑志出现了。

　　“大家！”

　　平时能力垫底的他，这会儿就算上了前线也没用，可是这至少让大家看到了呼救的希望。

　　“小志！快去叫人！”

　　大家呼喊着叫他去喊救援，可是其实心里都明白，火已经烧到了脚下，等人来了，怕只能替他们收尸了。

　　郑志看了大家一眼，又扫视了一下周围，随后却没有往大部队所在的方向跑。

　　“小志！”

　　大家以为他跑错方向的时候，他竟然一个人扛着平时要两三个人操控的水带回来了。

　　“救援来不及的！”

　　大喊了一声，郑志打开了阀门。可是平时要两个人才能勉强把持住的水枪，后坐力之大，直接甩脱了他的手，直接砸到了他的脸上，连安全帽的面罩都砸碎了。

　　“小志！你醒醒！”

　　被水枪砸晕了的郑志一时不会动弹，努力了好一会儿才踉跄着站了起来。虽然已经面上血肉模糊，还在不停的吐血，可是郑志还是爬着去拿起了水枪，对着大家所在的地方努力喷水。

　　借着他的苦苦支撑，大家得以从大火的包围里逃了出来。可是，很不幸的，水用完了。现在还留在火场里的只有郑志和霍言。其他队员一出去就去喊救援了，剩下的就只有，他们能不能支撑到有人来救了。

　　“队长，你撑住！”

　　霍言在火场里待的太久了，已经开始有些缺氧，意识开始模糊了。

　　郑志虽然视线被血染的一片模糊，可是他还是摸索着，把霍言拖到了火势并不那么大的地方，只希望救援能快点到来。

　　“郑志...你干嘛不走...”

　　霍言知道，刚才水快没有的时候，郑志还来得及丢下他自己逃，可是他到最后一滴水流光为止，都在努力带着霍言开路，结果才会和自己一起被困在这里。

　　“我要是走了，你多寂寞呀？”

　　明明两个人可能都会死在这里，这种时候还贫嘴。

　　但是霍言听了，却突然有种释然了的感觉。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支撑到回答郑志，就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耳边只回响着一句话。

　　“我不会让你死的。”

　　当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他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立刻明白了这里是医院，自己得救了。

　　那郑志是不是也得救了？

　　支撑着从病床上坐起，扶着输液的架子他就硬撑着出了病房门。

　　“队长！你醒了！”

　　外面是他的队友们，大家的脸上还有疲态，身上脸上还是脏兮兮的。

　　“你们...”

　　霍言快速的扫过了大家，却发现没有看到郑志。

　　“火灭了吗？郑志呢？他应该跟我在一起的...”

　　当提到郑志的名字时，每个人的脸色都黑了下来，这让霍言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火灭了！灭了！昨天灭的！”

　　副队开了口，却只字不提郑志。

　　“那郑志呢？”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愿意回答。

　　“郑志呢！你们都哑巴了吗！”

　　霍言直接把输液的架子扔了，连带着还插在他手背上的针头，一股脑的被拔了出来，鲜红的血滴在地上，但是他竟然不觉得疼，反而心里的不安像是盖过了一切，要把他逼疯了。

　　“小志...没有救出来...”

　　霍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感觉心跳都停了。

　　“什么...？”

　　“队长，救援赶到的时候你们俩已经都昏迷了。小志护着你吸了太多的浓烟毒气，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

　　霍言觉得有种天塌了的感觉。

　　曾经对自己的能力那么坚信的不可一世，这一场火，却把什么都烧没了。

　　他开始对着窗外发呆，手机里还存着平时他们拍的好多照片和视频，背包里还有那天早上郑志送给自己的礼物。

　　“小志...”

　　坐在病床上的霍言，像个木偶一样，眼睛里也不再有了当初意气风发的神采。

　　让他意外的是，郑志的妈妈竟然来探望他了。他一开始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对她，但是她却说她是带着郑志的遗言来的。

　　郑志的妈妈也并没有怪他，她说，她不想去伤害儿子牺牲性命也要保护的东西。然后，给他留下了郑志的手机，就离开了。

　　她走后，霍言拿起手机，惊讶的发现竟然不用解锁。郑志的妈妈关照让他看手机相册里的东西，于是霍言犹豫着，还是点开了相册。

　　相册里有个分类相册叫HY，也就是霍言名字的缩写。霍言点开一看，全都是自己的照片。有他训练的，训话的，甚至还有吃饭时的，好多照片，其中不乏有一些是偷拍的。相册得最后有一段视频，看起来像是出事前一天晚上录的。

　　“嗨阿言～明天你就上任一周年啦！这是我自己拍的视频叫你阿言没关系吧哈哈哈！我呢，给你准备了礼物，不知道你喜欢吗！然后呢，这一天，我是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的！那我为什么还要录视频呢？因为我怕我到时开不了口可以直接放给你看啊！我是不是很聪明？不过，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能亲口对你说啊，所以视频里我就不录了，你也给我加加油吧！”

　　视频里的郑志笑得一如既往的灿烂明媚，可是霍言的眼泪已经打湿了手机屏幕，随后抱着手机痛哭起来。

　　原来身边少了一个人，也是会这么痛苦的。

　　三年了，他虽然出院后身体上没有留下什么病症，可是他的心已经留在了那个火场里。

　　最开始，他见不得火，甚至煤气灶做饭的火苗也不行，新闻里看到哪里的火灾，他会浑身发抖大哭大叫。医生说，这是PTSD，只能慢慢治。配合着药物治疗，他现在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但是，却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个霍言了。

　　郑志送他的表，始终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他没有勇气戴，甚至拿出来都会难受。

　　自己这个样子，要是被郑志看到，该笑死了吧。

　　“叮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是他妈妈打来的电话。

　　“阿言啊，小志的妈妈说有话要当面告诉你，你过来一下吧。”

　　霍言没有回答就挂断了电话，一阵沉默后，看向了那个房手表的抽屉。

　　即使被困在黑暗里，也希望有一丝光明能指引你前进。

　　郑志送他表时说的话回荡在耳边，霍言咬了咬牙，戴上手表出了门。

　　11月的初冬，还不算太冷，但是天干物燥，却是容易发生火灾的日子。

　　当霍言照着地址来到目的地的时候，他看到的却是一栋已经被大火包围的高层建筑。

　　楼底围满了新闻记者和消防车，霍言甚至看到了特勤一中队的车。

　　“霍队...？”

　　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霍言一转身看到的，正是他曾经的队友们。

　　“霍什么队，他是从前线逃跑了的人！”

　　自己曾经的副队，现在已经是特勤一中队的队长了。大家看到他这么说，也都面露难色，扭头有了。

　　是啊，自己是个逃兵。

　　“阿言！”

　　“妈？”

　　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霍言寻找了一圈，才找到人群里自己的母亲。

　　“妈，郑阿姨呢？没和你一起吗？”

　　“那楼里好多退休老教师，她去通知楼上的人了！”

　　霍言心里一个咯噔。

　　火灾现场最大的伤害便是浓烟。这楼外墙正在装修，搭着脚手架，往外的逃生空间有限，但是火势蔓延却容易得很。这会儿，黑乎乎的的浓烟已经让好几层的窗户看不见了，这是非常影响救援速度的，这种时候就只能挨家挨户的敲门，来确定是不是有人等待救援。所以，当郑志的妈妈跑到楼上的时候，她很可能已经在里面待了太久了。

　　霍言浑身发抖，三年前的那一幕不断在脑海里重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止不住的往外冒。

　　“阿言，你没事吧？”

　　霍言的母亲看到他的样子以为他又要发病了，便担心的握住了他的手。却没想到，霍言没有发病，而是回握住了他。

　　“妈，我不能让小志的妈妈出事。”

　　霍言说罢，在自己母亲的手上拍了两下，便转身走了。

　　“阿伟！”

　　霍言找到了特勤一中队的消防车，喊住了现在的队长，江立伟。

　　阿伟惊讶的转过身，看到霍言向自己走来的时候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我要去救人。”

　　霍言走到他面前站定，非常认真的看着他。

　　“一般人离远点，危险。”

　　阿伟抬手就要赶他走。

　　“小志的妈妈还在里面！”

　　随后，他的手就停了下来。

　　“给我一件防火服，一个氧气瓶和一部对讲机就好，我去一间间敲门，然后把有没有待救援的人通知你们。”

　　阿伟始终不说话，也并不看霍言。虽然表面上刚才很嫌弃他，但是他心里却真的担心着他。

　　“拜托了...”

　　霍言向他低下了头，这在以前是绝对无法想象的。

　　“你体力还行吗。”

　　“简单搜救没问题。”

　　阿伟最终妥协了，只给了霍言最简单的装备，便让他顶着特勤一中队的头衔进了楼。

　　“队长，这...要是...”

　　“别废话，准备救援！出事我来扛！”

　　楼道里已经烟雾弥漫，好在还没有到妨碍前进的地步。总共三十层楼的建筑，霍言在找到十八层时，遇见了郑志的妈妈，她因为体力不支，已经走不动了。

　　“郑妈妈，是我，霍言！”

　　霍言蹲下身喊着郑志母亲的名字，郑妈妈看到他非常意外。

　　“你怎么...？”

　　“先别说了，先出去要紧！下面已经没有路了，二十层是避难层，你先从那里出去，其他人，我来找！”

　　郑志的妈妈看着霍言说话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她在医院第一次见的模样。

　　等到他把郑妈妈送出二十楼的窗户后，霍言继续寻找着幸存者。

　　“呼...好像有点够呛...”

　　由于久未上阵，氧气瓶里的空气也消耗的比平时更快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

　　楼下各家新闻都在采访获救人员，郑妈妈也不例外，只不过她是主动先找过去。

　　“小志！霍言在里面！霍言在里面！”

　　一个刚从火场出来的大妈，去了每一家新闻的摄像机镜头前，重复着这句话。

　　S市某医院，特护病房。

　　“诶，这个不是那谁的妈妈吗？”

　　病房里的电视机不间断的播放着电视节目，希望能让床上睡着的人有些反应。正巧这会儿电视里播的，全都是这场火灾的消息。

　　“对啊，不过那个霍言是谁？访客里也没见过这名字啊。”

　　当班的护士讨论着电视里的新闻，却没发现身后病床上躺着的人，轻轻动了动手指。

　　霍言继续挨家挨户的敲门寻找幸存者，找到一个就让他们去楼顶的平台，等待直升机的救援。楼道里浓烟密布，即使没有明火，情况也不容乐观。到二十五层搜索完的时候，他的氧气瓶就空了。因为没有带备用的，霍言所幸脱了氧气瓶，这样负重轻一些还能走得快点。少了氧气面罩，霍言就只能保持弯腰的姿势避免吸入浓烟。刚才敲开一户人家时他去弄湿了毛巾，这会儿只能靠这个捂住口鼻了。

　　“没想到，三年就退步了这么多...”

　　霍言明显感到了体力的不足，努力支撑着搜索完三十楼的时候，他的两条腿都快动不了了。不过好在，也算是平安到达的顶楼平台，和其他人一起等待救援。

　　“阿伟，我现在到楼顶了。”

　　通过对讲机，霍言尽量和地面保持着联系。

　　“快看！那里有个小女孩！”

　　就在他准备询问救援进度的时候，却听见有人惊呼。

　　“什么？在哪里！”

　　霍言跑到栏杆边上，却因为烟太大看不清任何东西。

　　“阿伟！这里有群众说有个小女孩，你们能看到吗？”

　　烟雾是往上走的，霍言就指望地面能看得比他清楚了。

　　“好像是二十七楼！位置大约在2703号的阳台窗口附近有一个小女孩！”

　　2703号？霍言刚才去过了呀，他在门口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就离开了，没想到竟然有人！

　　“我去救人！”

　　“霍言你理智点！你现在没有氧气瓶了！重回火场是很危险的！”

　　“二十七楼还有一定可见度，我可以的。你们尽快安排直升机来救人吧，楼顶有不少人呢。”

　　“霍言！你...！”

　　阿伟话没说完，霍言就掐了对讲机，重新用湿毛巾捂了口鼻就从安全通道下了楼。

　　“真是的！净乱来！他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和小志交代！”

　　阿伟气的差点摔了对讲机，此时，郑志的妈妈来了。

　　“阿伟！霍言呢？在楼顶吗？”

　　郑妈妈是来找霍言的，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霍言，但是却看了一圈都没找到，就来找中队的人了。

　　“霍言他...”

　　二十七楼的烟已经比刚才大了很多，霍言摸索着终于找到了2703号，这次他直接进了房间，在最里面的卧室找到了正在窗边大哭的小女孩。

　　“别哭别哭，哥哥是来救你的。”

　　窗外不断传来外面脚手架和空调外机被烧空掉落的巨大响声，小女孩吓得一动都不敢动。霍言摘下了自己的安全帽，套在了小女孩的头上，然后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说。

　　“勇敢点，哥哥会带你出去的。”

　　小女孩强忍抽泣点了点头，霍言便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努力朝楼上走去。

　　“你说什么...？他又下楼救人了？”

　　听完阿伟的叙述，郑妈妈瞪大了眼睛向熊熊燃烧着的楼上望去，在氧气瓶用空了的情况下，霍言很可能救了人，自己却出不来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

　　“喂，什么？真的吗？！”

　　挂了电话，郑妈妈转向阿伟问道。

　　“阿伟，你们的对讲机能传送电话的声音吗？”

　　“免提的话也许可以，可是阿姨你现在问这个做什么？”

　　“郑志...小志他醒过来了...”

　　霍言的眼睛被烟雾刺得好疼，嗓子里也像火烧过一样，但是他却没有停下爬楼的脚步，抱着小女孩一步步的往上走着。

　　烟上升的比他想象的要快，他才刚爬上二十八楼，就已经不得不是爬行前进了。于是，他让小女孩跟在自己后面，一点点的前进着。

　　“小心！”

　　到二十九楼的时候，小女孩爬的时候碰到了楼道一边堆着的杂物，在杂物倒下的一刻，他用力一推把小女孩推了出去，自己却被压在了下面。

　　“哥哥！哥哥！”

　　小女孩吓坏了，以为霍言被压死了，急得拽着他露出来的手直哭。

　　“没事...你自己能先走吗？就按照哥哥刚才教你的，只要爬上最后的楼梯，就会有人救你了。”

　　霍言对着小女孩笑了笑，虽然他现在得状况说没事实在是没有说服力，但是至少小女孩能得救了。

　　“哥哥不要紧，你上去后告诉别人我在这里，他们会来救我的，好不好？”

　　“嗯...嗯！”

　　小女孩努力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便一个人慢慢的继续向前爬去，直到霍言的视线被烟雾覆盖，他才慢慢的垂下了头。

　　“小志，又是这样呢...又是出口明明就在眼前呢...”

　　霍言自嘲似的笑了笑，瞥见了手腕上今天第一次戴上的，郑志送给他的表。

　　“第一次戴就是见你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杂物倒下的时候，一瞬间他的左腿有过剧烈的疼痛，但是现在却已经没有了知觉，看来，估计是不巧有什么东西，直接把腿给扎穿了。他努力挪动了下身体，从压在身上的杂物堆里脱了身，果然是一小段钢管直接戳穿了。

　　霍言尽量靠墙坐着，放缓自己的呼吸，来让自己保持镇定。还好是贯穿伤，只要他不瞎折腾，暂时不会大出血，反正他也已经没力气折腾了，就看是他挂的快，还是救援来的快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言有点开始迷糊了。那个小女孩应该上了楼顶了吧，那自己也算死得其所了。

　　“小志...一个人很寂寞啊...我也是...”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对讲机响了，尖锐的电波声强行唤醒了他，是阿伟的声音。

　　“霍言！你在哪里！听到回话！”

　　霍言努力抬起手，按下了通话键。

　　“二十九楼...我受伤了，现在走不动了...”

　　“你清醒点！别晕过去！最后一层了撑也给我撑到最后！去顶楼！”

　　阿伟听得出霍言得声音不对劲，好像已经放弃了求生的努力，这让他气的大叫起来。

　　“别死啊！郑志还在等你呢！”

　　郑志？

　　听到郑志的名字，霍言激灵了一下。

　　“阿伟...这不好笑...小心我跟你绝交...”

　　郑志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等了他三年了，他确实可能就要去见他了。

　　“我没开玩笑！”

　　阿伟把无线电的通话口对准了一台手机，手机开着免提。

　　“队长...”

　　霍言听到那一声呼唤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神志不清了，为什么，他会觉得听到了郑志的声音，难道是幻听的毛病又犯了？

　　“阿伟你够了...小志已经...”

　　霍言还没有把那个字说出口，对讲机里便传来了对方的声音。

　　“你让我等你回来的，还算数吗？”

　　霍言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也不知怎么得人就清醒了。三年前，临进火场，是他对郑志说的“等我回来”，然后就出事了，所以这句话不会有别人知道。

　　“你...你真的是...”

　　“我还在等你，所以你一定要回来啊。”

　　霍言瞥见了戴着的手表，秒针还在不断前进着提醒着他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即使被困在黑暗里，也希望能有一丝光明，指引你前进。

　　如果对讲机那头真的是郑志，如果他真的在等自己，那自己所深陷的黑暗里，那一丝光明就真的出现了。

　　不管怎么样，不活着出去就什么都无法确认。霍言咬了咬牙，试着挪动了一下腿，然后便用匍匐前进的姿势，一边拖着受伤的左腿，一边努力爬着。

　　到顶楼的楼梯，感觉是那么漫长。他只能侧过身来，一格格的先坐上去，然后再把腿搬上来。手已经没劲了，可是在这里放弃了的话，他怎么能重新见到他的小志呢。

　　“砰！”

　　当霍言最后用头顶开了顶楼楼梯口的门时，扑面而来的空气几乎让他眩晕过去。他就这么面朝上躺在了楼梯口，贪婪的大喘气着。

　　“小志...我上顶楼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话能不能传到郑志那里，但是，他就是想说。

　　“嗯...稍后见...”

　　霍言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微笑，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妈，谢谢你。”

　　特护病房的病床上，坐着刚醒来的郑志。他睡了三年，头发都长长了。

　　“只要你醒了，妈妈别的都无所谓了...”

　　三年前，霍言和郑志都被救出送来了医院。霍言很快脱离了危险，但是郑志当时已经心跳停止了，虽然通过抢救活了过来，但是医生却下了诊断，他成了植物人。

　　郑妈妈做主，没有把这个事情告诉霍言，并且谁都没告诉，他不想让这些年轻人背负着罪恶感，被郑志一直束缚着。也确实如她所想，其他人在之后虽然难过了一段时间，但是也跨过了这道坎，只有霍言，永远停留在了郑志救他的那一天。

　　原本今天叫他来，就是想告诉他实情的，没想到病房里播放的新闻，他那句“霍言在里面”，竟然让郑志苏醒了，也许只能说，真的有命中注定吧。

　　“小志！”

　　霍言惊醒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里，不仅打着点滴，左腿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你醒啦？你说你运气多好，左腿都被扎穿了，但是又没伤筋也没动骨的，连医生都觉得你运气好呢。”

　　霍言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在自己病床边叽叽喳喳，明明自己还穿着病号服坐着轮椅却在削苹果的人。

　　这个叽叽喳喳，好让人怀念。

　　郑志见他盯着自己，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苹果，脸微微一红，说道。

　　“别误会！是医生说我躺了三年，需要回复肌肉力量什么的我才削的，不是特地给你削的！”

　　说完把削好的苹果一扔，转了一下轮子便准备出房间。

　　“小志...！”

　　听到霍言叫自己，郑志停下了转动轮椅的手，背对着他，轻声说道。

　　“你不是队长了，我以后叫你阿言，可以吧...”

　　霍言支撑着从床上坐起，左腿的疼痛提醒着他，这一切都不是做梦。

　　“嗯，当然可以...”

　　三年未见，霍言这会儿觉得有好多的话想说却又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

　　“那...阿言！”

　　郑志转过头来，露出了那个霍言如此熟悉，又想念了很久的灿烂笑容。

　　“欢迎回来！”

　　原来有个人这么笑着，等着自己回来，竟是这么幸福的事情。

　　霍言发现，自己竟然哭了。两行泪水无声的从眼角滑落，热热的，甜甜的。他从三年前停滞的时间，也重新开始流动，就如床头放着的那块表，从此记录得是他们两个人的时间。

　　“嗯，我回来了...”

　　之后的一个月，两人搬去了同一间病房，会一起做复健，也会一起偷偷溜出去吃东西，用郑志的话来说，医院的饭菜太营养了，反而不好吃。

　　他在病床上睡了三年，虽然肌肉力量有下降，但是好歹没有伤，练了几天基本就能正常得能跑能跳了。于是，整天推着霍言到处跑就成了他住院期间的一个娱乐项目。

　　从植物人苏醒过来的人，都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大脑是否有损伤，或者是日常行为以及生活上有没有障碍，记忆有没有缺失。好在一直到他们俩出院了，郑志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小志！霍言！恭喜你们出院！”

　　出院这天，大家都来了，还捧着花呢。

　　“哎呀你们这么客气啊，我都不知道你们原来这么喜欢我！”

　　郑志大大方方得收下了花，霍言倒是有些拘谨和不知所措。

　　“重新体检合格后，就可以归队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阿伟看了两人一眼，大家都希望他们俩重新归队。

　　“不急不急，好不容易有对象了，你们让我们腻歪几天成不？”

　　郑志笑着挽上了霍言的胳膊，还紧紧搂着。霍言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懵了，红着脸不知所措的在郑志和大家之间来回看。

　　“你们俩是真的啊？”

　　“我说怎么那个时候郑志就只给霍言加鸡腿呢。”

　　“原来那个时候是在追人家啊。”

　　面对大家的坦然接受，霍言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行吧行吧，腻歪够了就回来。”

　　阿伟无奈的摇了摇头，招呼大家都回去了，留他们俩爱怎么腻歪怎么腻歪。

　　“阿言，我妈说你看过我手机了。”

　　大家走了以后，霍言和郑志坐在回家的车上，他们特地没有叫人来接他们。

　　“看了。”

　　“那，我要说咯。”

　　平时嘻嘻哈哈的郑志，这时难得的一脸认真样的看着霍言，霍言都被他看的紧张起来了。

　　“做我女朋友吧？”

　　霍言被郑志的发言整懵了。

　　“等一下，怎么想也应该是我做你男朋友吧？”

　　“为啥？你年纪比我小，做我女朋友不对？”

　　“这个和年纪没关系的好不好，我比你厉害，比你高，重要得地方还比你大，怎么想都是我在上面吧？”

　　“你...！”

　　郑志没想到，自己记忆里那个古板认真的霍言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一时竟想不出话来回怼他了。

　　而霍言，则是一副胜利的姿态，微笑着看着郑志。

　　唉，认命呗。

　　“阿言，我喜欢你，认真的那种。”

　　郑志也放弃了和霍言争上下，而是一脸认真的，向他说出了晚了三年的话。

　　“嗯，我也是，认真的那种。”

　　两人额头抵在一起，笑得像孩子一样欢。车窗外洒进初春的阳光，在两人身上披上一层暖色，就像是在祝福他们，温暖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