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落下了失眠的毛病。
曾经,他是因为七窍三秋钉的关系,后半夜总是无法入睡。而现在,他是因为一闭上眼,就会看见白了头的温客行在自己面前垂下了头,而一次次的惊醒。
从床上坐起,披了件薄衣,走出山洞却只见皓月当头,正是整个世界都好眠的时辰。虽然身在雪山,但是他却不曾感受到寒冷,也不知是因为六合神功过于神奇,还是他,已经心死了。
睡不着的夜里,他就会去山洞最深处的石室,温客行躺着的地方。
“老温,我又来了。”
温客行静静地躺着,还有呼吸,却不曾醒来。
如果说无法入眠是一种折磨,那么长睡不醒又何曾不是呢?
“你都睡了多少年了,怎么还不醒呢?”
练成了六合神功的周子舒,始终都是那三十岁的模样。人一旦不会变老,就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日升日落,对他来说只是用来区分白天还是黑夜,身边没有人,今夕何夕又有什么区别。
温客行从救了周子舒那天起,便开始长睡不醒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睡着,并没有变老。周子舒探查过,他体内的气息依旧在流转,绵绵不息的,压根也查不出有什么毛病。
他也去找过叶白衣,可是叶白衣已经因为天人五衰成了个糟老头,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唯有那把剑,最后他交付给了周子舒,拜托他带回雪山。
周子舒曾想过一死了之,但是这条温客行牺牲自己救回来的命,这么随意的处置了,合适吗?万一以后温客行醒了过来,发现他不在了,又会如何?
好在他现在最不差的,就是时间,哪怕等到天荒地老,他也可以等到温客行醒来的一天。
可是,真的好寂寞。
这天,有一个小娃子来雪山送了请帖。小娃子管周子舒叫祖师爷,怯生生的送上帖子便心急火燎的跑了。
周子舒一看,脸上便滑过一丝浅笑,随后带着那封请帖,又去了石室。
“老温,你知道吗,我们成岭都要过八十大寿了。”
当年救下的少年,早已成长为了武林泰斗,也因此,这个江湖虽然依旧不太平,但是也少了许多的腥风血雨。
周子舒会和往常一样,去露个脸,也会送份礼,但是并不会留下喝酒吃饭,他要避免任何可能的天人五衰,因为他还要陪着温客行,等他醒来。
“你再不醒,成岭都要不在了。到时,我们认识的人,就一个都没有了。”
这些年来,他一次次的去参加了许多的葬礼,当年一起搅动武林的人,已经都去了,兴许他们在下面见着了,还能一起搅动下地府,当然前提是不下地狱的话。
周子舒坐在温客行的床边,握着他的手,感受着他跳动的脉搏,他才觉得,温客行还真实存在着。
温客行始终平静的睡着,嘴角一直挂着那一刻留下的浅浅的笑容。
他做到了,他的阿絮可以活下去了,哪怕身边都不会再有自己陪着。
“天不老,情难绝。你曾经问我,若我不在了,你孤翼只影向谁去,所以你就这么一直睡着,把我圈在这个千山暮雪之地,食雪饮冰,长长久久的陪着你?你怎么就不怕我哪天嫌弃你了呢?”
周子舒轻轻抚摸着温客行俊美的睡颜,末了还在他挺拔的鼻梁上刮了一下,才收回了手。
“我们家阿絮就是嘴硬心软。”
“嗯?”
有风吹过,周子舒觉得听见了温客行的声音,猛一回头才意识到,人正躺在自己面前呢,怎么可能听到声音。
“看来,我还没天人五衰呢,就开始糊涂了。我去成岭那,你好好等我回来。”
周子舒拍了拍温客行,又替他重新整理了一下仪表,才出了石室关了门。
四季山庄,现在已经是武林核心般的存在。现任庄主张成岭,身怀多个门派所学,前任武林盟主,活着的武林传奇。
八十大寿的日子,自然是宾客络绎不绝,甚至他都已经八十岁了,还有许多新兴势力想和他攀交情。
张成岭坐在山庄的正殿里,心不在焉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曾经约好要和师傅师叔一起好好生活的四季山庄,他努力重建了,师傅却几乎没有来过。
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也希望能再看一眼,师傅和师叔并肩而立,浅笑云云的样子,那他就真的此生无憾了。
“成岭。”
头顶传来一声呼喊,张成岭一抬头,只见一个素色衣衫的男子从天而降,稳稳的落在了大殿中央。男子似不食人间烟火般遗世而立的风骨,俊美飘逸的面容,让在场的人不禁都有些看呆了。
“师傅!”
在周子舒面前,张成岭永远是那个张成岭,即使已经八十了,却依然想要起身飞扑进周子舒的怀里。
“注意形象,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飘呢?”
一个年轻人,一个老人,但是这上下关系让许多不明就里的人实在是看不懂,但是他们不在乎。周子舒过去就不在乎别人,更何况是现在呢。
“师傅,今天也不留下喝杯酒吗?”
张成岭明知道周子舒的答案,但是还是想问一句,兴许有希望呢?
周子舒看着张成岭期盼的眼神,不免有些动摇。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活着见面也说不定,毕竟,除了他别人都是会老的。
“行,那就喝一杯。”
张成岭听到他的回答时开心的像回到了少年时代,第一次被骗喝酒时的那个辣味还记忆犹新呢。
在那冗长的客套流程结束时,时辰已经很晚了。周子舒从以前看到那些麻烦的东西就头疼,于是便待在客房里,等张成岭回来陪他喝一杯就打算回雪山。
“今天,没有月亮呢。”
就在他感叹的时候,张成岭回来了。虽已八十高龄,但是他姑且也算是比较精神的,只是没有了往年的身手,身上也总有些不利索的地方。
“师傅,您还在想办法让师叔醒过来吗?”
周子舒苦笑,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毛病,怎么几十年了也还是没改掉。
“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师傅可是不老不死的。”
周子舒说完,一仰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几十年滴酒不沾,这会儿过了喉咙倒是有些觉得烧了。
酒也喝了,礼也送了,他也该准备回去了。
“我走了,你师叔还等着我呢。”
周子舒说完也不顾张成岭的挽留,直接从窗户就飞了出去,走了。
飞上房顶,周子舒俯视着脚下的四季山庄。在张成岭重建完后,他还没好好看过呢。不过再过个几年,等张成岭不在了,他应该也不会来了。
“老温,什么时候才能再跟你一起赏月喝酒呢?”
“现在如何啊?”
是温客行的声音。
周子舒摇摇头,自己怎么又幻听了。
“阿絮?”
又听见了。一杯就醉,不至于吧。
“周子舒!”
第三声,周子舒抬头循声望去,才发现真的有人站在房顶的另一头,手上还拎着两个酒壶,这会儿正生气的叉着腰。
“你...”
“你什么你,我好不容易醒了,你就这么无视我?你的天不老,情难绝呢?”
温客行。
真的是温客行。
周子舒觉得自己在漫长等待中随着温客行一起沉睡着的心脏,又开始跳动了。
他慢慢的向温客行走去,生怕走太快带起的风,会把眼前的虚影吹散一样。直到他走到面前,抬起手触碰到那熟悉的胸膛,感受到心脏在跳动,他才清楚的认识到,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一阵微风吹过,云散了一些,月光洒下,恰好照在俩人身上。温客行脸上挂着笑,一头白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周子舒看着他,无声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随即又破涕为笑。
等待,终于到头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是温客行真的醒了。并且,身体里的六合神功也练成了,这都是那半卷残卷上不曾记录的。
“也许,你这也属于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问我我哪知道。”
周子舒检查过温客行的身体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温客行现在也是个不老不死的老怪物了。
“不过阿絮,我虽然沉睡着,但是你跟我说的话我可都听见啦!”
周子舒微微一怔,莫名有些脸红,但是却还要硬撑。
“什么话?让你快点醒不然我就嫌弃你的话?”
“什么?!你还说过这种话?!”
看到温客行气急败坏的样子,周子舒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骗你的。”
“你...!几十年不见,你学坏了!”
“要跟你没完没了的过下去,自然是跟你学的。”
“什么跟我学的!你...诶?你说啥?你去哪儿啊!”
周子舒拿过温客行手里的酒壶就下了房顶,温客行只得在后面追。
“去成岭的房间,让他也看看你!”
当看见温客行笑呵呵的站在自己面前时,张成岭扑进他怀里哭成了泪人,虽然晚了好久,但是他们终于在四季山庄重聚了。
“阿絮啊,我都不知道你那么喜欢我啊。”
回到雪山,周子舒和温客行坐在悬崖边看月亮。
“谁喜欢你了。”
温客行没有转头,却握住了周子舒的手,紧紧地。
“天不老,情难绝。”
周子舒一惊,看来那段话被温客行听见了。
“我们两个老怪物,就这么长长久久的过下去呗。”
温客行潇洒惯了,话也说的直白。倒是周子舒,这会儿却红了脸,只是低着头闷闷的吐了一个字。
“嗯。”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唯君与吾,共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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