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亦然盯着相承柳看了半晌，勉强扯了扯唇角，“相承柳，回去吧。”

她丢下一句话，轻甩缰绳，乌骓踏雪四蹄轻扬，载着谢亦然从相承柳身边冷然而过，马蹄重重落下，泥水飞溅，染脏了相承柳的脸蛋，也染脏了他手里的衣服。

相承柳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低头看看自己怀里抱着的斗篷，黑面白边的斗篷上沾着说不清的泥点污渍，他眨了眨眼睛，豆大的水珠从眼眶中滚落。

“这位施主，进寺内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吧。”

僧人略显苍老的声音在相承柳身侧响起，他半天才反应过来转头看过去，就见老僧人对着他微微躬身双掌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僧人眉眼间一片淡然，嘴角带着一丝慈悲笑意，看着他的眼里尽是宽和包容。

看着这双眼睛，相承柳像是被蛊惑了似的，低低地问，“您是？”

僧人低眉浅笑，“贫僧若苦，是赤霄寺的住持。”

若苦扶着相承柳起身挪进了寺里，少年在雪地里跪了这么一会儿，浑身都在发抖，他捧着若苦烹的茶低头抿了一口，轻轻抽泣。

若苦住持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声音沉沉的、缓缓的，倒是带着安抚人心的奇异感觉，“施主为何哭泣？”

相承柳抿唇，倔强地抬手抹掉自己的眼泪，一双眼通红，“没有，是这茶太苦。”

若苦笑笑，“红尘中人皆苦，这茶的苦涩哪里比得上一个‘情’字呢？”

相承柳喃喃，“情字......”

若苦不紧不慢地开口，“我观施主情缘寡淡，是冷心冷情的面相，施主为何因情所困？”

相承柳蓦然抬眼看他，眼底带上了一丝警惕，“大师为何如此说？”

若苦就像是看不见相承柳眼底的杀气一样，“施主命途多坎坷，却又有大富大贵之相，可见得遇贵人相助，但命中仍有劫难未化，可见此人并非施主命中有缘之人......”

他话还没说完，相承柳就一掌拍在桌上暴起，茶杯碎裂成片，相承柳毫不犹豫地抓起一块碎片抵在若苦大师颈间，丝毫不顾忌锋锐的瓷片扎破自己的掌心。

少年一双圆眼微眯，在谢亦然面前一直都乖乖巧巧的男孩子一脸杀意，冷得吓人，“我敬您是高僧住持，但您不该言及主子。”

他盯着若苦大师看了半晌，丢下瓷片站直身子，冲着若苦一抱拳，“多谢大师提点，小子冒犯，还望大师莫要见怪。”

若苦面不改色地冲他颔首，目送着相承柳转身离开。

相承柳踏出寺外，寻到他的白驹后翻身上马，向着摘星阁总阁而去。

寒风凛冽，滚烫的血液浸湿了手中的马缰，没一会儿就变得黏腻，掌心上的伤口在这大雪天里很快就不再流血了，相承柳深吸口气，朝着摘星阁赶去。

他不信鬼神不信命，就算谢亦然真的不是那个所谓的有缘人，他拼尽一切也要改了这个命运去。

虽然相承柳当年是抱着利用的心态才救了谢亦然，但是当时他身负重伤，意识都是模糊的，只觉得拥着他的暖光怀抱好暖。

这么多年他虽然没能再见到主子，却也时不时能听到有关于谢亦然的消息，这个人早就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

当他破窗而入看见屋里的人是谢亦然的时候，他几乎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情绪。

既怨谢亦然当年为什么没有寻找过自己，又惊喜于再次相遇。

时间荏苒，十年前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了如今艳丽的模样，十年的想念也像跗骨之毒一样攀援在相承柳心头，早就分不清是功利心更多一些，还是仰慕更多一些。

他或许是爱谢亦然的。

相承柳摸了摸藏在怀里的玉佩，安静地想。

因为谢亦然给了他记事后的第一次温暖，因为谢亦然用几天的时间带他见过了十七年来都未曾拥有的绚烂。

这样好的谢亦然，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什么？圈禁？”

林掌柜重复了一遍，看着谢亦然的眼里满是惊讶，就连向来沉静的蝶影都皱起了眉头。

谢亦然脸色不变，冲着林掌柜点点头，“圈禁相承柳，他有什么需要的东西照旧给他，一应吃食也不能短缺，没有我的手令不允许任何人去见他。”

林掌柜虽然满肚子问号，但在谢亦然的注视之下乖乖俯首听令，叫了几个人去千金楼等着相承柳回来了。

见林掌柜离开，蝶影才冲着谢亦然抬了抬下巴，“说吧，出什么事情了？”

谢亦然平静开口，“他瞒了我不少事，而且事情怕是不小。”

她把在赤霄寺外发生的一切给蝶影说了说，蝶影听完却笑起来，斜靠在桌边给谢亦然倒了杯茶，“算计了这么多，为了换取人家的信任连底都交了不少，结果话都没套出来，失策了呀。”

谢亦然在蝶影面前也懒得遮掩，抬头看她一眼，眸子里带着压不住的烦躁，“我叫你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嘲笑我的。”

蝶影也没准备真把谢亦然惹急眼了，她笑嘻嘻地抱了个拳算是赔礼道歉了，“你之前试探他颇多，这小子就真的一点破绽都没露？”

谢亦然摇摇头，“先前瞧着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刺客，似乎也真的不知晓为什么会安排他来刺杀我，不过现在看来......”

女子握紧了茶杯，任由滚烫的热度浸透指尖，她眼里阴沉沉的，“我倒是被骗了。”

她舔了舔自己的虎牙，压下了心底那一丝不适，抬头看着蝶影面色凝重，“你跟我一起走，我要亲自去景阳城一趟。”

蝶影下意识摇头，“那这里怎么办？”

谢亦然思索片刻，沉沉出了一口气，“先交到林掌柜手里，叫黑鹰回来，把我之前收回来那海青子给他，长老们那边有苏长老在，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

蝶影笑眯眯的，“哟，咱们一向文雅的谢阁主也开始说这些江湖黑话了？那刀可是个好东西，就这么给黑鹰了，还不得把他乐疯了。”

谢亦然嗔怪似地瞪了蝶影一眼，“日后再遇到好的，让你先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