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内院，二人来到了白氏的祠堂外，魏无羡燃起一张明火符，点燃祠堂里早已熄灭的长明灯，仔细打量着祠堂里的情形。

祠堂早已没有了以往的肃穆，那些曾经被高高供奉的牌位，此刻正破烂不堪的躺在地上，子真看后感慨道：“不管生前如何风光，死后最终都化为一柸黄土！”

说完，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儿尚算完整的牌位，端正的放在供桌上，开口询问魏无羡：“魏前辈，我看这里毁坏这么严重，应该经历过激烈的打斗！”

魏无羡穿过祠堂，仔细打量了祠堂后面的正屋及东西厢房，不容置疑的对子真说道：“最激烈的打斗不在祠堂！”。

“为何？”子真不解的问道。

“刚刚在祠堂里，你可看到血腥？”魏无羡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转过头看着子真问道。

子真仔细回想了一番，回答：“不曾。”说完猛地一拍脑门，激动的喊道：“我明白了！若是打斗激烈，必会留下血腥！因此祠堂是凶手刻意毁坏的。”

魏无羡轻轻挑眉，赞赏的看着子真，“不错，柳姨娘豆蔻年华便嫁个那个比自己父亲还要年长的白家老爷，想必这位老爷也没有对他宠爱有加，只当她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否则也不会一听人挑唆就处置了她！因此她心怀怨恨，不仅要让白家绝户，死后也要让他们家世代祖宗不得安宁！”

“魏前辈，如果祠堂里没有激烈打斗的话，那应该在哪儿？”

魏无羡看着子真认真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勤学好问的思追和景仪，也不知道他这一走，还有没有人带他们夜猎。听到子真唤他才回过神来，略微歪了一下脑袋，故作轻松道：“给你一次机会，猜猜看！”　

子真也学着魏无羡的样子，仔细打量了正屋和东西厢房，看着正屋门口地上墙上四处喷溅的早已干涸的血迹，小心翼翼的试探：“莫非是在这里？”说完用手指了指自己所在的正屋门口。

“说说看！”

“正屋虽然门窗均未损坏，但这里的血迹明显要比别的地方多，这是其一。其二，血迹除了分布在地面，还有墙上，且呈喷射状，没有拖拽痕迹，说明一击致命，若我猜的没错，正屋屋内应该很整齐，因为在门口就已经解决彻底了，不用再进去了！”

子真一口气说完，看着魏无羡肯定的眼神，自己都开始崇拜自己。

魏无羡微微闭上双眼，用手轻轻拂过墙上的血迹，突然间耳边出现了刺耳的尖叫，吵的他十分不悦的皱起眉头。

一人五指成爪，狠狠的穿过另一人的肚子，扯出了肠子，魏无羡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一夜杀红了眼的柳姨娘，随之鼻尖也嗅到一丝血腥之气。

他赶忙睁开双眼，用手在面前扇着，起身绕过耳房，站在一处尚算干净的地方，又问：“不是听说还有一个老嬷嬷幸存吗？”

“确实如此，不过也只是多幸存了几日。”

魏无羡惊讶的回头，疑惑的问道：“怎么回事？”

“自从柳姨娘进了白府，就一直是这位老嬷嬷跟着伺候。事发后，衙差来的时候，就剩下了这位嬷嬷一人幸存，但人已是疯疯癫癫，衙差就将她抓走下了狱，可谁知牢房里发生了什么，没几天嬷嬷就死了，官府也结了案，说是嬷嬷畏罪自杀。”

“一个老嬷嬷，拼尽自己的残躯破体，一夜间杀了五十几口人？这也有人信？”面对官府的草菅人命，魏无羡也只能咂舌：“这个嬷嬷一定是在牢房里被这帮衙差折磨死的。”

话音刚落，突然起了一阵妖风，魏无羡的后背都能察觉到丝丝凉意。霎时耳房外原先挂着的铃铛叮铃作响，祠堂外的长明灯也跟着扑闪扑闪。

子真紧张的往魏无羡身边靠了靠，心里正在庆幸今晚竟能碰上无所不能的夷陵老祖。突然听见魏无羡叫了一声：“遭了！子真，快带我去府衙！”

子真不明所以，但潜意识里对魏无羡唯命是从。急忙带魏无羡奔向府衙。途中，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魏前辈，就算嬷嬷是被衙差害死的，现在早都被扔到乱坟岗了，我们去府衙干什么？”

魏无羡看着子真，笑道：“我们又不是去给嬷嬷收尸，为什么要去乱坟岗？柳姨娘生前定是受了极大的冤屈，死后化成厉鬼屠了这白家满门，可为什么独独留下那嬷嬷一人？”

子真想了一会儿答道：“因为生前嬷嬷照顾过她？”

“不错，想来柳姨娘生前必是爱憎分明，嬷嬷于她有恩，所以她放过了嬷嬷。可是，现在嬷嬷又冤死狱中，咱们猜猜，柳姨娘会不会给这世上唯一残存的一丝温暖报仇呀？”魏无羡不紧不慢的分析着。

魏无羡见子真不解的样子，略微思索一会儿：“这么说吧，生前遭人迫害无力还击，死后化成厉鬼难道还要由着人去欺负她吗？”话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二人快步向府衙方向跑去，府衙门口值夜的衙差趴在地上，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双眼圆睁，口中鲜血正汩汩的往外冒着，显然已经活不了了。

魏无羡环顾四周，除了萧瑟的风吹着府衙门口的旗子，街上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他从身后抽出笛子，打算招个小鬼来问问情况，然而陈情刚刚凑到唇边，从长街那头缓缓走来一个清瘦的白衣女子，魏无羡眼神复杂的看着她，一时间竟忘了动作。

如此纤弱的一个女子，若不是被逼的道尽途殚，又怎会宁可做一个永世不得入轮回的厉鬼，也要将在这世间受的欺辱还个清楚。

“见过夷陵老祖。”行至魏无羡跟前，柳姨娘盈盈一拜，声音温柔婉转。如果不将她与白府死的那五十口人联系在一起，那她绝对算得上贤良淑德，仪态大方。

魏无羡听到柳姨娘的称呼，颇有些意外，问道：“怎么，你认识我？”

柳姨娘轻笑：“陈情一出万鬼伏！即使我不认识你，也该认识你手上的那管墨笛。不如轮回反做厉鬼，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些事情迟早都是要清楚的。”

厉鬼复仇，永世不能入轮回！柳姨娘这样说，想必她也清楚，自此之后她生生世世都只能躲在万劫不复的黑暗之中。

魏无羡听着她凄楚的声音，竟涌上一丝怜悯，但万事皆有法则，纵然再可怜她，魏无羡也无法帮她逆天改命，就好像前世的自己，除非自己放下，否则心中的怨恨不会因为重活一世而减少半分。

“你不该如此的！”不知是可怜眼前人，还是感慨自己当年的身后事，魏无羡叹了一口气，眼里泛起一丝莹光。

“公子不必为我难过，如果来生还是投生这样狠心的爹娘，所遇非人，一辈子活在侮辱与谩骂之中，连死都要遭人唾弃，难留全尸，背负一身污名，那我宁可做厉鬼，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如此决绝的选择，倒是让魏无羡多了几分刮目相看，曾几何时，年少的自己也是那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那，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夙愿？我帮你，只是还请你放过无辜之人，这些草菅人命不可一世的衙差纵然该死，但道法自然，他们终归会受到惩罚的，你我都不是掌罚者。”

柳姨娘听了魏无羡的话，连忙跪在地上行了大礼，“公子愿意帮我，妾身感激不尽！妾身自知罪孽深重，并无他求，只求公子能允我能护送刘嬷嬷和我那未出生的孩儿一程，待她们平安投胎，我自听公子安排！”

魏无羡看着眼前让人为之色变的柳姨娘，恍惚间又想起了当年刚刚从乱葬岗杀回来的自己。

那时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成了人人惧怕的夷陵老祖，招魂驭鬼无所不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只要是温家人，只要是别人杀不了的人，魏无羡都甘愿身为马前卒。

可所有人都忽略了，他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是一个被百家不容，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人人都道乱葬岗是一座尸山，随手一挖都是尸体，可有谁想过，就是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却收留了走投无路的魏无羡，乱葬岗给了他前世最后的一丝温暖，人人喊杀的“温氏余孽”也成了他最后的家人。

魏无羡想着想着不禁红了眼眶，同是天涯沦落人，我遭的罪，你又何苦再走一遍呢？

弯腰扶起仍跪在地上的柳姨娘，“以后我就叫你小柳吧，等这件事了结之后，你若无处可去，就上乱葬岗。只是，需忘掉前尘往事，放过自己以图未来。”

“以图未来？”小柳嘴边挂着一丝苦笑，轻轻的开口，“公子，你对未来还有期待吗？”

魏无羡怔怔的愣了片刻，却不知如何回答她，带着子真离开了。

未来，魏无羡想到不久前自己对未来的畅想，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对于未来，魏无羡许是有所期待的。

虽然已经离开云深不知处，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回去，可他似乎从没想过自己的未来里会没有蓝忘机，他的未来里怎么能没有蓝忘机！可似乎又不敢期待，不是不敢期待，只是不敢面对期待落空的失望。

魏无羡认命的想，或许，蓝忘机只能活在他的期待里，而永远不会活在他的未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