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冰冷与温暖

“少爷，救我！郑平，我不是老爷的人，你无权处置我。我要见少爷，少爷，救救我！”病房外传来阮昆绝望的嚎哭声。

阮昆的双腿已被打断，双手反剪着被人用绳子缚在背上。两名身着黑色老式汗衫的壮年男子凌空架着阮昆，将他抬进了病房。

“少爷，老爷说了，阮昆蒙您恩泽跟着您长大。这次他中了大少爷设的局，为平赌债出卖了您，为警示家里的下人，先打断了他的腿。不过，他的生死由少爷定夺。生，就把他医治好继续追随着你；死，就让我带回越南。”郑平是王一啵父亲的人。他双手恭敬地接过王一啵递回的手机，挺直了腰板，冷冷地说道。

王一啵转身，惊讶地一愣。

刚刚因为郑平佝着身子，原以为是个瘦瘦小小的人，没想到此时站直了身体，竟与自己一米八的身高相近，一身精壮有力的肌肉撑满了衣裳的空间。

“少爷，我是被人陷害的，一时被猪油蒙了心，看在我多年侍候您的情分上，放我一条生路吧。”阮昆咚咚咚地磕着头，用极尽卑微的语调乞求道。

“原来，你从未拿我当朋友或是兄弟。”王一啵失望说道。

阮昆蜷缩得似滩烂泥一般，他蠕动着血污的双腿，闻言冷哼一声，眼中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蓄满了泪水，如线般自眸中溢出，经黝黑的面颊滚落至地上。

“朋友？兄弟？我们这种下人怎么配？你看这床上的人与你才认识几天，他的一举一动你都关怀倍至，而我生病时你有过安慰和关心吗？更别说通宵熬夜陪伴。你说我算那门子朋友和兄弟？”阮昆讥诮的话从发颤地齿间蹦跳出来，幽怨的目光厌憎地看着病床上的肖赞。

凭心而论，这怎么可能一样呢。但王一啵可以对天发誓，与每一个人的相处他都付出了同样的真。他不喜欢解释，若自己的真心被忽视与辜负，他会选择沉默。

“一啵，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肖赞轻叹一声。

郑平面无表情地在阮昆肚子上狠狠地踹了一脚，这力道直接将阮昆嘭地一声踢飞到三尺外的门边。

“蠢货，还敢诘责少爷。”郑平见王一啵仍没示意，便果断下令：“带走，别再脏了少爷的眼。”

“慢着，治好他，别为难他，此后便是陌生人吧。”王一啵怔然失神地与肖赞对视一眼，眸中渐沉的光被升起的水雾给模糊了。

他转过身，手轻轻地一挥，不愿再多看一眼阮昆。

“你以为你是少爷就可以随意主宰他人的命运吗？当年年少出国的时候，你可曾问过我是否愿意离开父母，你什么都没问，这是拿我当兄弟吗？你只是需要一个下贱的替你跑腿、侍候你的人。你就是个冷血无情、极度自私的人！”阮昆仰天悲嚎，绝望黯然中似乎得到了某种解脱。

这是他压抑了十年的话，今天终于一吐为快，可为什么说完后心里的苦涩并未减少半分。

“你住嘴！一啵他不是那样的人。”肖赞看着窗前那颤巍耸动的宽大肩膀，心疼地叫喊着，撕裂了嗓子。

王一啵面色聚寒。

“不，我就是那样的人。当年，我无法承受母亲离世的事实，一个人住在河边吊脚楼里，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觉，快要接近疯癫的状态。于是，我用寻找救命恩人的理由说服自己，快速地逃离了父亲，逃离了那个所谓的家。然而，我怕我达成愿望后，自己孤单回家没有同路人，也怕自己以十岁的稚嫩年岁无法去外面的世界闯拼，我需要有个小伙伴同舟共济，需要有个以后能一同回家的人。我是很自私，只顾自己。”

王一啵嗡声说完，身体有些乏力，双臂撑在窗台石沿上，继续道：“如果，你愿意，等你腿伤治好了，送你回越南与家人团聚。”

他再次挥挥手，郑平便像擒拿小鸡仔似地将阮昆提溜出去了。

“一啵，你别难过。人在情绪极端的情况下，会说些出格且言不由衷的话，这些应该不是他本意。来，坐到我身边来，我想看看你。”肖赞喘了好大口气，咽下点唾沫星，神情凝重地看着王一啵。

王一啵悄悄抹去眼中雾气，清亮的眸子再次焕发出亮光。他重新端起蜂蜜水，怯声问道：“赞哥，我真的那么冰冷吗？”

小朋友可以不管世界上其他人的看法，只有在最亲最爱

的人面前才会卸下铠甲，想讨要一个真实的答案，却又怕得到答案后，自己没有了保护被伤得体无完肤。

“一啵啊，你一点也不冰冷，你是这世界上最温暖的人！你对身边的每个人都付出了真心，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接收并懂得你的善意。人的期望值有高低，当你没有达到别人的高期望值时，他们就会找出各种理由来指责你。没有人能获得所有人的喜欢，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即可，其他的，就去他的吧！唉哟！”肖赞这番话如轻拂过湖面的风一般温柔，说得尽兴处下意识地翘起了右手的小拇指，却疼出了冷汗。

这是因为刚才制止阮昆伤人的话，一时激动拍打床沿，把露在石膏模型外的手指给叩着了。

王一啵抚着肖赞的手，担忧地说道：“会不会留下隐疾呀，你别乱动，这么大个人，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说完，他放下蜂蜜水，急步出门硬拉来了正在巡视病房的医生，也不听医生的解释，偏要纠缠着让医生给肖赞的手上药。

“一啵，你冷静点，这位医生不是我的主治医生，不能交叉诊治，你放他走，我已经不疼了，你看，已经能动啦。待会周医生来上班再开药，行了吧。”王一啵就吃肖赞轻轻柔柔的这一套。

“真不疼啦？”王一啵一手拉着医生，一边不放心地再次确认。

“比珍珠还真。”肖赞无奈地调侃道。

“你两兄弟感情可真好，弟弟还知道心疼哥哥。”医生出门之前感慨的一句话，把房间里的二人说得当场石化。

是啊，现在两人是什么关系？兄弟？肯定不可能。爱人？互相也没有表明心意。朋友？比友谊似乎又更浓。同事？更不止于单纯的合作关系。

沉默良久，屋里只听得见不锈钢汤勺碰撞到马克杯的清脆声音。

“我不喝了。”肖赞抿着唇间清甜的蜜水，努力展开妍丽笑颜，试图打破沉静。

“太冷了吗？我去换杯热的。我小时候生病，妈妈就常喂我喝蜂蜜水，她说这样身体恢复得更快。”王一啵漆眉微蹙，自己或许还能做得更好。

“不是，我不想喝了。”肖赞欲言双止。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王一啵笨拙地说道，他已有些词穷，照顾病人，自己还是人生中头一次。

“你做？你饶了我吧，你可是少爷，平时怕都是阮昆做给你吃吧。”肖赞真喜欢看他手足无措又呆萌可爱的样子，打趣一两句更是心生欢喜。

“那我给你削个苹果，或者你再喝点牛奶。”

肖赞决定还是应该正式地和他聊一聊，毕竟两人才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

于是，他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唉，你别忙活了。你大哥究竟为什么要杀你，那以后该怎么办，他还会来吗？你需不需要多请几个保镖？”

王一啵摇摇头，神思恍惚后收敛了心神，沉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近几年，越南政变，国家易主，现在人民军暂时占了上风，控制了大部分城市，保守派已派代表前去磋商和谈。人民军提出的条件之一是废除贵族世袭制，重新按在藉在册的男丁人口分配财产及土地。我们家承袭于左支贵族，原本人口兴旺，男丁人数也众多，不料这场内乱，死的死散的散，就只剩我和大哥二人。而大哥又从老头儿的亲信那里探知到，老头儿想将整个家族的企业、橡胶园、房产等经营、运作交由我来管理，于是才起了杀心。你放心，那老头有的是办法，以后我大哥连出越南的家门都难。”

“可这是蓄意谋杀，岂是你父亲用私刑便能包庇的，中国是法治社会，我们必须报警。”

“报一个没有加害者的谋杀案吗？我和大哥，包括阮昆都是越南国藉，父亲肯定已为他做好了不在场的证据，而这种牵涉跨国的案件，除非是重大经济案件或造成死亡事实的特大刑事案件，谁会废力不讨好地跨国侦查？”

“可．．．．．．”

“可什么呀，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养好身体，我们一起顺顺利利地完成电视剧的拍摄。明白了吗？乖，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说完，王一啵为他盖好被子，拿着用过的杯子、碗等餐具到卫生间洗净后，又走到开水间仔细地用滚水高温消毒一遍，这才回到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