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远危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被子罩住了脑袋。
季遂愿扬了扬脑袋:“叫哥我就放你出来。”
当我是傻子吗?
这不是掀开就……就?掀不开。
季遂愿双手压着被子,俯着身子又重复了一遍:“喊哥,哥放你出来。”
步远危揪着被子,求饶般地扯了扯。
季遂愿注意到了,但没理:“叫哥。危危相信自己,你能做到。”
步远危手握成拳。
他能做到?
“步远危最棒了对不对?”季遂愿又哄,“你要是喊出来了,天亮我带你去游乐场,坐过山车。”
我不喜欢游乐场。
被子罩住的步远危摇了摇头。
季遂愿笑了:“哟,还不喜欢呢?那你想干嘛?说出来。”
步远危艰难地吞咽着口水,终于慢吞吞地发出一个音:“哥……”
周围真的很安静,即使被子隔着,季遂愿也听见了。
他有很认真地在听。
季遂愿掀开被子,捏了捏步远危的脸,眯着眼睛笑了笑:“带你去洗脸。”
说着扶着步远危下床坐到轮椅上,周围没有开灯,昏暗里两人靠得很近,步远危慢悠悠地坐在轮椅上。
他很讨厌轮椅。
“哥……。”
声音虽然有些含糊,但已经很不错了。
季遂愿轻声答应:“嗯。”
他倚在门框边,看着步远危刷牙,洗脸。
步远危什么都能做到,他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季遂愿这样想。
压根不需要别人照顾,逼他一下他就会了。
步远危摸索着放毛巾。
管家爷爷走到门口,刚想开口说话,就听见他家少爷喊了声哥。
他愣着,一时间居然没喘上气,扭头又惊又喜地看着季遂愿,季遂愿挑了挑眉,对着步远危的方向歪了歪头:“夸他一下?”
他何止是想夸啊,他甚至想给步远危颁奖。
“少爷……,少爷您刚才是不是说话了?”
在这里,管家爷爷就像是他的家人,步远危轻轻点头,为了证明自己,他又喊了一声:“哥。”
好像很自豪,像是小孩子考试考了第一名。
步远危本来就是小孩子。
季遂愿洗了把脸:“我能带他出去吗?”
少年的声音透露着不容拒绝的味道,好像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管家有些为难,他不是不相信季遂愿,就是怕外面那些个闲言碎语扰了步远危耳朵,先不提回不回家,在大街上就该控制不住地发脾气了。
到时候就麻烦了。
季遂愿看出来他的忧虑:“没事,我能解决,他总不可能做一辈子的金丝雀。”
说完他才觉得这形容有误,但也没改回来了。
管家想了想,看向步远危,步远危在不远处开心地给自己准备东西,把平常要用的东西都放进一个包里,虽然看不见,但在保姆的帮助下他很容易就能完成这项任务。
“少爷他……好久没出去过了。”管家垂下眼,深吸一口气点头,“麻烦了。”
“不麻烦。”季遂愿转身走向步远危,忽然被老管家拉住了手臂。
老管家头发已经花白,一副眼镜衬得他儒雅随和,眼角的皱纹是岁月无情的痕迹。
“拜托了。我们试了很多办法,少爷都不许别人靠近他,可能是因为……”老管家忽地转移话题,“你奶奶的手术在下个星期星期三。”
效率好高。
季遂愿感动得说不出话,他只是照顾了这小孩一天而已。
一抬眼,发现那小孩抱着一个白色的包正对着他,脸上有了笑容:“哥。”
“在。”季遂愿对着老管家深深地鞠了一躬,“那我们走了?”
老管家看了看窗外初升的太阳,微笑着点头。
看着自己少爷走远,他吐出一口气。
直觉吧,他家少爷要走出来了。
季遂愿推着他慢悠悠地走,轻风打在步远危脸上,他闻见了草木的香气。
久违。
他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出过门了,待在房间里甚至都不想见人。
少年背着黑色的包,身上穿着那套便宜到不能再便宜的衣服,注意着轮椅上小孩的神色。
看起来很开心。
“哥。”步远危感觉他在看自己。
“嗯?”季遂愿认真看着。
步远危抬起手,指了指手腕处。
“六点五十四。”季遂愿回答。
步远危点点头,他能够听见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听见微风吹动树梢的声音,听见擦肩而过的行人的谈笑声。
然后他们上了公交车,好像有人想要给他让座被季遂愿拒绝了,季遂愿站直扶着他的轮椅。
车开得很平缓。
他没有听见一句议论他的话,反倒有几个小朋友上前问他要不要吃糖,他想拒绝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摇头显得太冷淡但他不会说话。
见他窘迫,季遂愿微微低下身子:“哥哥牙不好不能吃糖。”
小朋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伸手轻轻碰了碰步远危眼睛上的白纱布,轻到步远危差点没有感受出来。
稚嫩的声音安慰他道:“哥哥不要害怕,哥哥加油。”
步远危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等到下车,他和那群小孩说再见,可惜只能抬手挥挥手。
他听着公交车离开的声音,抬手比划比划,他不知道自己比的是什么,他没有学手语,只是在两个多月前瞎的而已,况且他看不见。
“九路公交车。”季遂愿真的觉得自己很懂这小孩,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说不定自己有读心术只是自己不知道?
想想也是好玩。
步远危有些惊喜,开口道:“哥。”
“听腻了,换个词。”季遂愿推着他往游乐场门口走,看着步远危脸都憋红了都没有憋出一个字的模样,季遂愿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心疼。
步远危放弃了,拿到游乐场门票的时候他开心的不行,连喊了好几声哥。
“听到了听到了。”季遂愿不得不答应着,生怕这人一个不开心把他开除了。
现在他是有好工作的人,于是毫不犹豫地把洗碗的工作辞了。
步远危听着季遂愿打电话,觉得季遂愿好拽。
“不好意思……骂你爷爷干嘛?”
“不服干一架啊,我给你洗了一天碗,工钱都没和你要。”
“我就是跳槽怎么着?你不是嫌弃我洗碗洗得慢吗?换一个呗。”
“生意兴隆啊。”
语气极其讽刺,季遂愿挂了电话,把老年机塞进背包。
看着步远危的模样,像是有点害怕他,季遂愿解释道:“我本来想和他好好说的,谁知道他一上来就骂我。”
步远危歪了歪头,好像在问骂了什么。
季遂愿垂着眼看少年的发:“没什么。”
这些话还是让他少听的好,这个年纪的小孩记忆力可强了,说不定就记下来了然后学会说话,再然后用来骂他。
那时候该多遭罪。
“想玩什么?”他问。
步远危想了想,指了指季遂愿。
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然而这次季遂愿没有准确地翻译出来,反倒有些离谱:“玩我?”
步远危手僵在半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季遂愿,他想说话,可是到嘴边只有一个毫无感情的“哥”。
他没办法用言语去表达感情。
季遂愿抬头扫视了一圈周围,推着他往卖小风车的老奶奶面前走,然后给步远危挑了个彩色的。
他把小风车塞到他手里:“拿好了,很贵的。”
说完推着步远危慢悠悠地走,在漂亮的喷泉边:“你猜多少钱。”
步远危抿了抿唇,一只手把风车放在腿上,抬起两只手比了八块钱。
“那么厉害 。”季遂愿勾了勾唇。
步远危高兴地摇了摇风车,风带动了风车,轻轻转了一圈。
老奶奶看着两人的模样笑了笑,招待下一个顾客。
“风车多少钱?”
“小的五块大的十块。”
五颜六色的风车被风吹得直打转,季遂愿带着步远危坐旋转木马。
他可不敢让这小孩玩太刺激的。
旋转木马在白天时没有晚上那么浪漫,至少没有五颜六色的彩灯,但对步远危来说,都一样。
季遂愿和步远危坐在马车里,步远危明显有点不开心,季遂愿没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他要等这小孩自己说。
步远危以为自己不开心的不明显,咬咬牙把风车重重地塞到他手里。
很明显。
但季遂愿就是不理他,好笑地看着他。
毕竟人急了什么都做的出来。
步远危不是丧失了语言能力,也没有声带受损,他只是心里阴影太深,不敢说话而已。
要么带他走出阴影要么逼他接受阴影。
再或者,让重新一件事情代替阴影。
季遂愿就这么看着他。
步远危再一次涨红了脸,满脑子都是那些个让人看了发抖的画面,害怕归害怕,他现在只想说话。
季遂愿觉得这家伙需要帮忙,他低下头。
“想干嘛?骑马?”季遂愿问。
步远危高兴地抬起头,用力点点头。
“自己说,qi骑。”季遂愿把拼音带了出来。
“q……”步远危咽了咽口水,“……骑?”
“ma马。”季遂愿轻声道,旋转木马的音乐好像被季遂愿温柔的声音挡住,步远危不想认真去听他只想生气。
但抵不住季遂愿声音好听。
少年抿了抿唇:“ma……马。”
他像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却又比小孩记得的要多,虽然像是咬着舌头说含糊不清的,但这已经足够了。
季遂愿说:“连起来。”
“q……qi骑马,”步远危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角,他脸上烧得滚烫,是高兴也是羞愧。
居然让一个同龄人教他说话。
要是换别人,肯定会笑的吧,连之前请来的老师都笑他。
可是这是季遂愿啊。
季遂愿笑了,只是他的笑是欣慰的笑,是带着鼓励的笑,要是步远危能看见,他现在看季遂愿的目光里一定满是欢喜和光亮。
这人真的很温柔,至少步远危是这么觉得的。
要是步远危知道他季遂愿是为了钱才对他那么好,步远危该做何感想?
季遂愿有些害怕,无理由的害怕,可是事实本来就是那样,他帮步远危仅仅是为了钱。
奶奶的救命钱和自己的读书钱。
要是让他的混蛋爹知道自己找了个那么好的差事……怕是会连累到步远危。
季遂愿居然有些心虚,直到旋转木马停下都没再和步远危说一个字。
步远危不介意,很多人都是这样对他的,他习惯了。那有能怎么样呢?谁愿意和一个不会说话也没有学过手语的少爷脾气的人交流呢,又看不懂这少爷比划个什么,说不定下一秒就不开心了再然后步家让你倾家荡产。
理由就很扯淡,那二少爷不开心了
他是不是该庆幸,季遂愿没多少钱不会倾家荡产,或者,庆幸现在他身后的人是季遂愿。
今天天气真的很好,步远危身上被晒得暖洋洋的,他还是没有骑木马。
季遂愿说的是,他看不见怕摔了。
好像是这么个理,步远危难得没有发脾气,乖巧地点头。
本来就会这样,上次是哪个保姆来着,也是旋转木马,然后他摔了下来,后来他就挺讨厌来游乐场的。
手上的小风车没有再转,步远危有些累了,那次之后他真的很容易累。
可能是身子不行了吧。
他歪着脑袋却被季遂愿扶正。
于是他换了一边,又被扶正,步远危深吸一口气,又换,再次被扶正。
季遂愿指腹的温度刺激着他的脸,步远危深吸一口气,但凡他现在能说话,一定骂他。
“待会儿脖子会疼。”季遂愿见他快生气了,慢吞吞解释。
步远危摸了摸后劲,好像是的,他放下手,颇有些不愿意的味道带着然后点点头。
走出游乐场,蝉鸣不平,吱呀吱呀的倒是给夏天添了深深地热意,许是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烦了吧,一只蝉往树叶的阴影下躲了躲。
静谧的林荫小道愣是被这些蝉搞得热闹非凡。
墙角长成了野草,绿得惹眼。
他们慢悠悠地走着,轮椅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步远危耳朵里被放的很清晰,就像是在提醒他他也可以享受夏天。
听蝉鸣听得入迷,步远危没有听见季遂愿喊他,连嘴角噙着的笑都没有掩盖。
季遂愿只是喊了一声而已,他垂眼看着步远危,他们不一样但又一样。
哪哪都不一样,但又惊人的有相似之处,他的不幸步远危的不幸。
少年脸上的笑很明显,他喜欢极了这夏天。
街边的小卖部竖起来挡太阳的大伞,大爷穿着白大褂坐在椅子里悠悠然地用扇子扇着风,那扇子一看就是前几天街上做宣传发的。
男人头上有了白发,眼角的皱纹不算很深,轻闭着眼说:“季小子,跟谁一起呢?”
步远危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他认真地听着,听季遂愿的回答,他可不想听到这人是我老板之类的话。
“朋友。”季遂愿笑了两声。
显然,这个回答让步远危非常满意,刚才脸上的笑现在更深了些。
再往前走,就是菜市场了,现在菜市场冷清得很。
步远危已经闻到了鱼腥味,这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自己被逼着吃生肉的时候,他抬起手,强装镇定地拍了拍季遂愿的手。
回去。
季遂愿顿了一下,转了个弯,往回走。
他不知道一个鱼腥味对步远危有那么大的影响,少年干呕着,只能呕出一点酸水,这才让季遂愿想起来。
从起床到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吃。
他还好,习惯了不吃早点的日子。
这少爷可金贵得很,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给步远危擦了嘴,他带人回了酒店。
然而跟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这少爷是金贵,但不是一顿不吃就不行的金贵,而是金贵在不吃。
听管家说,步远危已经很久不吃早点了,连水都不肯喝一口,午饭吃得也很少。
于是在中午的时候他留了下来。
一是想尝尝好几百块钱的午饭,二是想看看这少爷是不是真像猫儿似的只吃一点。
看完步远危吃饭的整个过程,季遂愿忽然觉得,他家门口的小花都比步远危吃得多。
瘦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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