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第一次和军督相见时,他对龚俊死里逃生归来而感到欣慰和激动。
张哲瀚至今都还记得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抱着龚俊哭的样子,没想到竟只是跟龚俊逢场作戏罢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慨人心多变。
“在想什么?”
自那日跟龚俊在城墙上守过夜之后,张哲瀚便也时常来这高处,仰望着乌城内的万家灯火。
以及璀璨的夜幕星河。
张哲瀚回头,看见龚俊从拐角处的台阶登上来,唇角和眉眼立时便染上了笑意。
“将军。”
片刻后,龚俊将臂弯里搭着的黑色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低声叮咛:“夜里天寒,衣物要多穿些。”
张哲瀚微微颔首,“有劳将军费心了。”
龚俊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同样望着前方。
漫无边际的夜似乎要将这人间吞噬,那些灯火像是在为迷途中的人引往回家的路。
他沉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将自己的脸颊放在领子边蹭了蹭,张哲瀚有些满足地眯起眼,温吞道:“无视,我只是在……揣摩人心。”
“哦?”龚俊转过头来看他,似是被他这句话勾起了好奇心。
“那你揣度出什么答案或是结论了吗?”
张哲瀚在风中缩着脖子,直摇头:“没有。人心诡变,怕是天上的神仙来了,也搞不清凡人十分之九的想法。”
龚俊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说军督叛变之事。
他冷然道:“这有什么难懂的呢?人之所为,不过贪嗔痴三个字。”
而往往绝大多数叵测难料的人心,都会被利欲所蒙蔽。
就像军督。
他正是收取了蛮国给的诸多好处,才会犯下这等重罪。
张哲瀚遗憾地叹了口气,“我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他已经被处死了,当着全军上下的面,五马分尸。”
男人的声音在夜风中变得更为冷冽了,张哲瀚听来,犹如身入寒冬。
他想说,处死军督的手段未免太过惨烈。
但后又细想,因为他通报军情而死在敌军手里的将士们更加凄惨,更加无辜,他便将那些话给咽了回去。
沉默了良久,身旁的男人突然问张哲瀚:“你说神对人心之复杂有求知欲,那神是否会有恻隐之心,庇护那些无助的凡人吗?”
不过是一个无妄的猜测,或者是疑问,还真让张哲瀚思考了很久。
他拢紧了大氅的毛领子,将狭长俊目微微阖起,意味深长地道:“神爱世人,一视同仁。”
龚俊好似听明白了,却又好像没有明白。
这时,夜空中似有颗星星闪烁着红色的光。
张哲瀚眼皮一跳,低声道:“星宿起异象,怕是有麻烦要来。”
他的反应引起了龚俊的好奇,男人低沉地笑道:“没想到你还懂得观星象?那会遇上这个麻烦的人,是谁呢?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张哲瀚摇头,如实告知:“我承天命,天道自然不会与我为难。会有大麻烦的人,是将军你。”
龚俊顿了下,无谓地抱起了双臂,学着他的样子看着星空。
“那你说说,哪颗星星是我?你所说的麻烦,又是怎样的?可否会危及本将军的性命啊?”
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把自己说的话当做一回事。
张哲瀚心思沉重地叹气一声,抬眼盯上了龚俊。
那男人察觉到他的视线后,便也转回了头。
“你放心,奸细一死,无人能再威胁到我和将士们的性命。要不了多久,蛮国的野心便可以中止消停……”
他的话还没说完,脖子就被对方用力一勾,不得不低下了头。
龚俊正疑惑他想干什么,忽觉额头一温,对方的俊颜贴了过来,一瞬间近在咫尺。
龚俊都不敢呼吸了。
“做甚么——”
“嘘!”张哲瀚的食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凝重,像是在做什么很重要的事。
很快,龚俊就毫无意识了。
确切地来说,他的脑子里像是被别人侵占了一样,一瞬变空变懵,毫无自主意识。
片刻后,张哲瀚向后退了一步,眉头紧缩,显然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找不到……”
找不到任何异变的迹象,怎么回事?
猛然回神的龚俊看着张哲瀚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揉下自己的太阳穴,忽感疲累。
“恐战事将近,我先去休息了。”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刚才跟张哲瀚说过些什么了。
刚走出几步,龚俊就发现张哲瀚跟在他的身后,好奇:“你不是喜欢看夜空吗?也累了?”
“我担心将军,这几日就让我跟在身边吧。”张哲瀚伸手抓上了他的袖口,轻轻拽了拽。
那双摇曳着星光的眼眸亮晶晶的,叫某位将军无法拒绝。
同行回军帐的路上,某个小兵听到他们的越钧将军用教小孩儿的口吻无奈地叮咛:“平时可以跟着,但是上战场的时候就不要了。你现在毕竟是个军师谋士……”
他身边的美人公子温声细语地说:“可我担心将军的安危……”
声音渐渐小了去,小兵听得目瞪口呆,嘴巴久久都没能合上。
他来军营的时日虽然不长,但是从未见过越钧将军有这般温和的语气,和平日里训兵点将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于是,没过多久之后,军营里就传出了一个离谱的消息——
跟着越钧将军回来的美人军师,其实是将军的相好。
什么断袖啊、龙阳之好一时间在众将士间传得沸沸扬扬。
姬云姬磊俩兄弟对自家将军的声名被污蔑这点而感到义愤填膺,但龚俊和张哲瀚本人却恍若压根没有听见似的,浑不在意。
一个成天生里来死里去、于战场中厮杀的男人,哪有闲情顾及这些?
而张哲瀚则是因为上次救姬云兄弟时拿出了极品的伤药,被军医当做是神医而敬重,两人互相交流医术心得。
他甚至还在军营中担起了医师的重任,以军中囤积的草药和自己的医术,来救治这些从战场上抬下来的重伤将士。
因其医术精湛,颇受军中将士们的敬重。
和蛮国的战争陷入了持久的对峙中,一连月余都是烽火连天,军医的军帐中每天都有受伤的将士被抬进来。
张哲瀚本来都已经习以为常,却不料有一日听见军帐外传来了姬云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他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军医!军医呢?!快救救我家将军!”
“让开!快让开、不要挡路!”
老军医看了眼不自觉加快包扎速度的张哲瀚,让身边的药童去把军帐帘子掀起来,把人迎进来。
龚俊是昏迷过去之后被手下抬回来的。
进军帐的那一刻,张哲瀚正好处理完了手边伤患的伤口,立刻起身,将军医自己的床铺扫了出来,催促姬云:“快!把他抱过来!”
姬云很不理解龚俊对张哲瀚莫名的信赖,但是眼下情况紧急,别无他法。
“发生了什么?将军怎么会受伤?”张哲瀚一边解龚俊身上的铠甲,一边询问姬云当时的状况。
倒也不是他对龚俊盲目信任,而是他看过龚俊在练武场训练的情形。
魁梧有力,以一敌数人仍能占上风。
在天坑的泉池泡过几次之后,体魄更胜常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受此重伤?
莫非对方是用了阴招?
姬云急急道:“具体情形我也是听其他将士所说,当时将军本在马背上越战越勇,只是一时不察,身上中了一支暗箭!”
张哲瀚褪去了龚俊身上铠甲后,看到了那支箭。
扎得不深,亦不在致命处。
这就怪了!
张哲瀚伸手去触碰那支短箭,指尖在握上箭羽的一刹那,像是有火灼烧过一般的剧痛从手上传来。
他匆匆松开,吸了口冷气。
再看他的手指,已然出现烧伤的痕迹。
连姬云都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公子!这、这是什么?”
张哲瀚脸色一沉,低声道:“诅咒。”
原来这就是异变……
容不得他们多想,张哲瀚责令姬云把军帐中简陋的屏风竖起来,免得其他人看到接下来这一幕觉得诡异。
姬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好照办。
隔开许多人的视线后,张哲瀚小心翼翼地剥开龚俊身上已经浸了血的衣物。
果不其然,龚俊的半边身子因为诅咒而出现了像是龟裂的伤痕,伤痕间冒着浓浓的黑气,红色的血液犹如亟待喷薄的岩浆,好似还在流动一样。
他伸手微微一触碰,龚俊就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喉咙间发出压抑的低吼。
“公子!这箭莫非有毒,所以才会令我们将军受这么重的伤?!”
姬云立好了屏风,看见龚俊身上的伤之后又惊又怕。
他问:“你可有法子救他?”
在张哲瀚思量救人的法子时,姬云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开始磕头了。
“公子!将军性命安危牵连到乌城存亡,请您务必救他!姬云愿一命换一命,还请公子大发慈悲!”
回过神,张哲瀚没好气地斜他:“你的命也是我救的,换个屁!”
“我……”
“把你家将军扶起来。”
有烧伤痕迹的手缓缓贴在了龚俊的胸口上,一层薄冰突然出现,覆在了他的身体上。
痛感似乎有所减弱,龚俊狰狞的表情逐渐轻松不少。
姬云却惊骇不已——
这位公子到底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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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