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从那以后，周枳抗拒任何的肢体接触。

　　小卖部的变态阿叔被抓了起来，小卖部被迫关门，很快小卖部就变成了一家面馆，没有学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也不在意，议论了几天，就跑到那家面馆天天吃面了。

　　勒索的几个初中生也没有再出现过。

　　周今时想开口让周枳每天放学跟他一起坐轿车回家。

　　但是他开不了这个口。

　　丢人。

　　放学的时候，周今时坐在轿车里，看着周枳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慢慢地走到公交车站去坐公交。

　　校门口的公交车站人最多。

　　密密麻麻的学生挤在那儿，周枳个子不算高，很快就被淹没。一辆公交车过来，许多学生往车上挤，周枳被他们夹在中间推搡着上了车。

　　周今时看到周枳的神情有点儿难受。

　　几乎是那一刻，周今时拍了一下车窗：“停车！”

　　司机吓得连忙才刹车。

　　周今时不等车完全停下来，就推开车门跳下了车，留下一句话：“郑叔，别等我了，你回家吧……”

　　一句话没说完，砰的一声，车门已经关上了。

　　郑叔大喊：“大少爷！”

　　周今时冲下了车，公交车已经起步了，他追着公交车跑了几步，因为腿长又跑得快，所以追了上去，用力拍着公交车后门。

　　车上的学生都被周今时吓了一跳。

　　公交车司机骂骂咧咧地踩刹车把公交车停了下来，按开了后门。

　　周今时挤上了车，在站满了学生的车厢里挤来挤去，也不顾别人的感受，终于找到了周枳，在周枳震惊的目光下，微微喘着气，单手抓住公交车杆子上面的吊环，用自己的身体把周枳和别人隔开了。

　　司机喊了一声：“记得投币啊！”

　　周今时摸了摸身上，没币。

　　掏出个真皮钱包，但钱包里只有银行卡，没有现金。

　　周今时：“……”

　　周枳默默地从自己身上找出公交卡，想自己挤到前面，帮周今时刷卡。但他还没动，手里的公交卡就被周今时抽走了。

　　周今时自己挤到前面，刷了卡，再回来，把卡还给周枳。

　　所有学生都默默地瞧着他们。

　　过了一会儿，周今时觉得有点儿没脸，绷着脸跟周枳说：“回去还给你。”

　　周枳沉默片刻，轻声道：“没事，不用的。”

　　他没有问周今时为什么追公交，为什么突然挤上公交，更没有问周今时为什么哪怕被公交车晃得想吐，也还是固执地要挡在他的身前，避免他跟别人的肢体接触。

　　周今时坐了这辈子最漫长的公交。

　　车上闷热，味儿还大，虽然没有夏天刚运动完的体育生身上的汗臭味，但是有一种闷闷的说不出来的奇怪味道，还有公交车司机开碰碰车一般的技术，每一次突然起步和突然刹车，都可以让周今时晕车到吐出来。

　　但他努力忍住了。

　　终于熬到了下车的站，车上已经不剩多少人了。

　　周今时下车的时候踉跄了一步，腿有点儿软，周枳伸手扶了周今时一把。

　　在周今时站稳后，周枳很快就把手收了回来。

　　两人一路上还是没有说话。

　　周今时跟着周枳，走上了周枳走了几年的那条山路，不知道周枳是不是照顾周今时的速度，走得比较慢，导致他们一起走到了天黑。

　　两人一前一后，没有人说话，冬天的天黑得早，山下是霓虹和车流，山上的云雾与星星，浮动在寂静中。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周今时突然喊了周枳一声：“喂。”

　　周枳停下脚步，回过头。

　　周今时本想说话，可看见周枳回头的那一瞬，突然喉咙里像是被塞了团棉花，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周枳围着围巾，那张脸蛋藏了一半在围巾里，一双眼睛明亮得像星星，很漂亮，又安静又温柔。

　　周今时张了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道：“以后跟我一起坐车回家吧。”

　　周枳似乎也怔了一下。

　　但很快，他微微笑了一下，眼睛弯成月牙，轻轻道：“不用了，我习惯坐公交了。”

　　周今时觉得自己今晚说出这句话，已经是他让步的最大限度了。

　　既然被拒绝了，他就没有义务再邀请。

　　只是周今时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他又抛下司机郑叔，跟着周枳去挤公交了。

　　挤了大半年，挤到了夏天，周今时从小学毕业，升初中了。而江城一中的初中部并不在小学旁边，离得挺远，大概要十几分钟的车程。

　　周今时和同班同学的男生一起，买了一辆山地自行车，准备骑着单车上学放学。

　　初一放学还算早，周今时下课以后，几个同学约他去打篮球，他拒绝了，骑着单车就往小学骑去。

　　他一路风驰电挚，骑到小学门口的公交车站的时候，正好看见周枳再次被人拥挤着上了车。

　　公交车缓缓起步。

　　周今时跟在公交车后面，开始骑着自行车追车。

　　追了三个站，慢慢地有车上的学生发现了周今时，车上开始出现骚动，骑车自行车的、穿着蓝白短袖校服的少年，脸上漾着晚霞的霞光，周枳一下子忘了身边的人肢体触碰给他带来的不适感，挤到了最后一排，透过车窗怔怔玻璃看着周今时。

　　周枳在下一个站下了车。

　　他跑到周今时的面前，看着周今时满头的汗，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周今时却没觉得什么，反正他有病，一身的力气发不出来，现在倒是觉得还挺爽的。他擦了一下汗，想问周枳要不要坐他的车回家，结果问出来的话是：“怎么样，我新买的单车？”

　　周枳怔了怔，看着周今时。

　　周今时沉默片刻，还是硬邦邦地问：“我载你回家吧，以后别挤公交了。”

　　这一次，周枳没有像上次那样拒绝。

　　他望着周今时，那样一双漂亮又干净的眼眸望着周今时，让人想到猫，很漂亮的布偶猫的眼睛，蓝色的那种。

　　晚霞在天边画了一幅画，层层叠叠的云彩透出绚烂的光。

　　过了很久，周枳慢慢地道：“可是，你这个单车，我坐不了。”

　　周今时当然知道这辆车坐不了，拍了拍自己的肩，“站上去，扶着。”顿了顿，又想到周枳不喜欢身体触碰，于是说，“抓着我的书包就行，我骑得很慢的。”

　　周枳上了车。

　　他踩着单车的杠，站着，双手抓着周今时的书包带子，“我站稳了。”

　　周今时没载过人，但是好像技术还不错，蹬了几步就骑起来了。他感觉到周枳的手抓着他的书包带子，没有碰到他的肩，心想这样也不错，于是身体微微向前躬，用力骑了起来。

　　晚风一阵又一阵地吹来，周今时载着周枳混在车流里，骑过一个车流很大的拐角时，看到一个交警冲着他们喊道：“喂，下来！这样很危险啊！不可以……”

　　周今时骑着单车转头就走。

　　因为害怕被交警抓，所以周今时踩得很快，恰逢下坡，强风吹过来，周枳被吹得几乎站不稳，弯腰紧紧抱住了周今时的脖子。

　　柔软的呼吸贴在脖子上，周今时把单车蹬得飞快，感觉心也跳得飞快。

　　后来周今时没有再走那条路。

　　他绕了小路，以免被交警抓到，不过他还是每天去接周枳放学，载周枳回家。

　　虽然两人回到家后还是从来不说话。

　　但是，两人的关系却又变得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周今时也说不出来。

　　周今时只知道，每天放学自己赶着出教室，被狐朋狗友抓着问去干什么的时候，他很不耐烦地把他们的手甩开，丢下一句：

　　“去接我弟。”

　　周枳的生日在十月。

　　周今时之前一直都知道，周川也给周枳过过生日，但是周今时从来不参加，本来该是四个人的场合，只剩下三个人，肖曼也尴尬，最后跟周川说，以后不用给周枳办生日了。

　　周枳也很轻声地道：“叔叔，我不喜欢过生日。”

　　周川只能作罢。

　　但周今时知道，每年周枳生日，肖曼都会悄悄给周枳买小蛋糕。

　　今年周枳生日的日子，周今时莫名其妙总是会记得，他烦躁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课上转笔转得老师头疼，最后在周枳生日的那一天下午，周今时突然站起身，转身就从教室里走了出去。

　　老师气得要摔卷子。

　　周今时打车去了商场，去看了很多很多的礼物，都没有合心意的，走了几家超市，走到天都要黑了，最终买了一个乐高模型。

　　准备回家的时候，周今时路过商圈的蛋糕店。

　　他进了蛋糕店，刚才是乐高已经差点把他的卡刷爆了，幸好还剩下一百来块钱，就买了一个小蛋糕，提在手里回家。

　　回到家，周川和肖曼都不在家，听佣人说，周川出差，肖曼跟着去了。

　　佣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担心大少爷发脾气，战战兢兢的。

　　可周今时觉得这很合他的心意。

　　于是周今时抱着乐高，拎着蛋糕，上了楼，敲响了周枳的房间门。

　　敲完以后，他才意识到，这应该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敲响周枳的房间门。

　　不太自在地在门口站了半天，都没有人出来开门。

　　不在家？

　　周今时又敲了敲门。

　　佣人刚才说周枳在家啊。

　　周今时还在纳闷，突然就听见身后传来轻轻地声音：“哥？”

　　“……”

　　周今时回过头。

　　周枳刚刚洗过澡，穿着宽大的白T恤，略微有些长的头发耷拉下来，看上去软乎乎的。他脖子上挂着毛巾，没穿鞋，光着脚，怔怔地望着周今时。

　　周今时也愣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冷漠的样子，把手里的东西都递了出去，道：

　　“生日快乐。”

　　“……”

　　周枳怔怔地望着周今时。

　　周今时今年十四岁，已经是少年模样，眉眼不再稚气，多了少年人独有的英俊。他长高了很多，相比起来，周枳又瘦又小，周今时已经快一米八了，像个大人。

　　过了很久，周枳才把礼物和蛋糕接了过来。

　　他声音很轻，道：“谢谢……哥哥。”

　　周今时没吭声，单手插进兜里。过了一会儿，还是很想伸手，揉一揉周枳的头发。

　　虽然想到周枳可能会抗拒。

　　但周今时莫名就想试一下。

　　会生气吗？会难受吗？

　　周今时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手停留在周枳的头顶。

　　周枳望着周今时，他身体顿了顿，却没有动，也没有躲开。灯光把他的眼睛照得很漂亮，像是有璀璨的星在里面。

　　安静了几秒钟。

　　周今时的手落在了周枳的头发上。

　　果然很软。

　　像是一种渴望被满足，周今时唇角微微舒展了一下。

　　他轻轻揉了揉周枳的头发，又重新淡淡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周今时：好喜欢撸猫（周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