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急切的划水,却被汹涌的急流裹夹着冲向相反的方向,他凭着本能将欧可欣的身体按进自己怀里,独自承受着水流的冲击。
两人被狠狠掼在坚硬的岩石上,穆青后心顿时划开一道口子,双耳一声闷响,嘴里泛起一丝甜腥味。混乱中,他也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眼前忽明忽暗,但显然他们距离落水处已经有相当长一段距离了。
怀里的女孩脸色惨白,单薄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紧闭着,胸前隐约露出一条暗红色的、规整的伤疤,从胸口一直延伸向下。
这伤疤就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冰雕上的裂缝一样十分突兀。
穆青不及细想,迅速将她俯卧在自己的腿上,猛地按压她的背脊,硬是将她胃里的湖水倒空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的将脸贴附在欧可欣的鼻息处,那里已经感觉不到一点点气息,穆青心里凉了半截,但还是双手叠起在胸骨下部一次次发狠的按压,再辅以人工呼吸……
一次次的按压,一次次的渡气,也不知道转换了多少个来回,穆青的双臂颤抖脱力,突然呛出一口鲜血,那血一滴滴的落在欧可欣的脸上、胸前,晕成大片的血污。
“醒醒!欧可欣!醒醒!”
“咳——”欧可欣身体骤然痉挛,咳出混合着血沫的泥水,在狼狈不堪的抽搐中睁开了眼睛。
穆青勉力提着的一口气瞬间松了,身体不由自主的摊软下来,他颓然的躺在地上,四肢忽然涌上一阵阵的倦意。
欧可欣才醒,她晃晃悠悠的爬起来,伏在穆青的身边,苍白的脸上一双幽亮、幽亮的大眼睛不解的看着穆青:“穆青……你怎么在这……”
穆青刚想开口便又呛出一口血沫来。
“你怎么了?”
“咳咳……”
欧可欣慌张的查看,但穆青此时满身血污,她也分不清这些血都是从哪里涌出来的,急的啪啦啪啦直掉泪,温热的眼泪顺着满是泥水和血污脸蛋上淌下来。
穆青胸口闷的厉害,挣扎着坐起来,感觉右肋下一阵摩擦似的钝痛,他猜想大概是肋骨刺到了右肺,好在一时半刻不至于要命:“没事了,别哭,别哭。”
远处昏黄的车灯照过来,段陆上气不接下气的奔过来,打破了尴尬的局面:“穆总!”
汉纳达的前大灯撞碎了一个,机箱盖也掀起一大块,保险杠早就不知道去哪了,也亏得段陆能开到这。
穆青歪在副驾驶,头靠着车窗玻璃,视线放空,神情有些恹恹的疲惫,后座上欧可欣想必是累极了,已经披着段陆的衬衫睡着了。
凌晨的高速上相当荒凉,汉纳达调头南下,约莫40分钟的功夫就再一次路过刚刚穆青拦截布加迪的地点,那里还可以看见被撞凹进去的护栏和路旁碎了一地玻璃灯罩。
“去机场。”穆青突然沙哑的开了口。
缅南毕竟人生地不熟的,更何况他们已经惹上不知哪个盘口的地头蛇,最明智的做法无疑是赶紧离开。
原路返回,段陆总算是轻车熟路,不到一小时的功夫,汉纳达又回到仰光机场附件。
穆青让段陆把车停下,下车用关键扣了扣车窗,欧可欣蓦地被惊醒,茫然的瞪了他片刻,才要拉开车门,才发现穆青已经转身上了驾驶座,把车打着了。
“我是叫你醒醒,一会儿让段陆马上送你回去。”
“那你呢?”
穆青没有回答,反而转向段陆,问道:“小红本有吧?”
段陆瞧见穆青投来锋利的视线,赶紧从手扣里翻出两本边民证,问:“穆总,你不和……不和她一块?”
穆青原本也想的是连夜离开,但他不得不忌惮ICPO。
他说:“我走木姐。”
段陆一愣,如果走陆路,要一路北上沿曼德勒、腊戌,通过木姐到瑞丽口岸,用边民的小红本出境,全程至少要30个钟头,若是碰上缅北不安生的地面,少不了还要绕路,他瞧了瞧穆青一身的血污,有点难以置信的点了点头。
欧可欣没听懂:“你要去哪?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这会儿功夫车已经拐进送客通道:“行了,去吧。”
后座上欧可欣却斩钉截铁的说:“你不走,我也不走。”
“别闹。”穆青沉着脸,想到上回类似的情形,口气十分不善。
“那你和我们一起走。”
穆青环视周围,在机场停留过久让他很不安:“刚刚差一点你就把小命儿,还敢在这胡闹,下车!”
他这一句让欧可欣顿感委屈:“要不是你把我一个人让在香港,我会跟那个俄罗斯人来缅甸吗?”
穆青被她呛得答不上话,一脚油门,汉纳达已经冲了出去。
车厢里尴尬的沉默着,只有汉纳达引擎的低吼,他们穿过大片的稻田和香蕉田,一路向北。
直到天蒙蒙有些泛蓝,穆青把车缓缓停在的路边,摇下副驾驶的玻璃窗:“喏,那户应该是个做买卖的,你去看看买点吃的、穿的。”
出了仰光市区,乡下一带过了午夜都不供电,公路旁这会能亮着灯的,必然不是普通的住家,不一会儿的功夫,段陆果然提着两大袋东西和一箱矿泉水回来,放在副驾式的座位上。
“都包圆了。”
穆青下车,段陆从路边的雨水桶里舀起一瓢水浇在他头上,温吞的水顺着身体的曲线淌下来,沾湿了后背已经结痂的伤口,穆青倒抽了一口冷气,囫囵的一抹脸,勉强把头脸的血渍和污泥冲掉,随手套上了一件花衬衣,干脆利落的摸着黑把裤子也换了。
段陆点着一支烟故意走远了,穆青不明所以,刚要开口叫他站住,话到嘴边才瞧见欧可欣从后座摇下玻璃,探出半张脸。
穆青红着脸,尴尬的僵在汉纳达旁边,过了好一阵,他才赶紧把一包衣服一股脑塞进玻璃缝里:“你……把湿衣服换换。”
汉纳达又重新上路,这次换段陆开车。
穆青把咖啡拉开递给他:“晚上开车提提神。”又往欧可欣手里塞了两个热气腾腾的糯米饼:“吃了赶紧再睡会。”
半夜三更的能找到口热食实属不易,段陆不觉咽了口口水,朝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最终还是没开口。
穆青叉着手靠在后窗边,副驾驶则堆放着一箱矿泉水、几瓶能量饮料和一口袋零食,身侧悉悉索索的声还没断,那是欧可欣在啃糯米饼,后座上弥漫着香甜的豆沙味儿。
又过了几分钟,那猫吃食般的细微动静也没了,身侧渐渐传来温热的重量。穆青张开半边眼皮,只见欧可欣米饼吃到一半,人就困得睡着了,正渐渐向自己肩头靠过来。
穆青的手臂突然如千钧般沉重,他几次想推开,最终还是慢慢抬起来,小心搂住欧可欣的肩,让她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长路漫漫如无尽头,车厢微微颠簸,汉纳达在深夜的马路上飞驰,犹如划向深海的一只帆船。而云涛诡谲、凶险叵测的未来,似乎都如月光下的稻田飞速的退向两边,世界只剩下这黑暗的、狭小的车厢。
穆青睁着眼睛,微微偏头看着熟睡中的女孩,一时间仿佛置身于不真实的梦境里,脑海里还有映着她胸口规整的好像一条裂缝一样的伤疤。
她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柔软,就像一片蓬松的羽毛,穆青拨开欧可欣额前的刘海,柔软的发丝摩擦着指腹,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可真奇怪。
明明只相处了两周都不到,却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一念起她身处险境,就不得不奋不顾身的以身犯险,她就像是一个既沉重又轻盈、既不敢拿起又无法放下的牵挂……欧可欣忽然咕哝了句什么,脸贴在穆青的肩窝里蹭了蹭,过了不知多久,她把柔韧的身体蜷缩着窝起来,仿佛找到了更加舒服的姿势,又陷入了深眠。
这会儿从穆青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一小半张侧脸,眼睫毛密密的盖着,鼻息缓慢悠长,嘴边还粘着一粒糯米。
穆青屏住呼吸,用指尖沾起那一小粒糯米,鬼使神差的含进了嘴里。
喉结用力的滑动了一下,口腔里都是甘甜的糯米香。
好甜,他茫然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突然,穆青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节奏停了一拍。
穆青的手指霎时僵在原地,车子还在疾驰,引擎的声音在这一刻格外清晰,他心虚的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面只有自己漆黑的影子。
她刚刚醒着吗?
穆青等好久,除了自己的心跳,没有人回应他,他终于无声的松了口气,把头靠在车座靠背上,闭上了眼睛,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然而他心里却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是不可回避、毫无转圜余地的,就在风中长途跋涉的种子落进了土里,它终于会萌发新芽,破土而出一样。
不管欧可欣是睡着还是醒着,这沉默对他而言都最合情合理的状态,最妥当的做法无疑是放开抱着她的手,但他,却没法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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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