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来临。
车水马龙挤满了刚刚扩宽的道路,城市街头垂下路灯昏黄的光线。
匆匆行色的路人裹着厚羽绒穿着棉靴踩进厚层积雪,被冻的通红的脸面容凌乱。
夜风肆虐,配合着冬天应有的演出。
程闶裹了裹身上单薄的风衣,走了几步便停停,他被那灯红酒绿的街道迷的眼睛有些缭乱,直到他走到一家店门狭窄的五金店,才止住了脚步。
他拍了拍自己身刚刚落下的雪花,手心冰冷。
“老李头,给我拿把钳子和锤头。”
听见熟悉的声音,带着老花镜的老人头也不抬,手里搬弄着老式的收音机,从鼻腔中哼出一句:“自己进来拿吧。”
程闶在门口的地毯上跺了跺脚,抖掉鞋靴上的雪渍,才进到那狭而长的屋里。
原本就不宽裕的空间又堆满了各种杂货,程闶小心看着地上摆放的一摞摞慢慢挪动,才没有被绊倒。
他很快从有些发糟的木柜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猛然一沉的重量让他感觉手腕的骨骼也跟着响了一下。
“老李头,东西我拿走了,钱记我账上吧,月末结你。”程阁灰色的风衣上搭着一个黑色的布包,他掀开布包的外层,将刚刚取出的东西与布包里原本的物品放在一起。
李耀荣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眼皮上满是垂下松软的皮,眼尾向下垂,就连满是老茧黝黑的手背上都爬满了皱纹。
他半弓着背,眉头紧拧,只抬头瞄了程闶一眼,嗓音具有沧桑感,“今天接了几个活了?”
“最近生意不好,今天满共才接两个,只是简单的修个水管。”
他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在暖气十足的屋里他才感觉有些热气,他敞开风衣,露出里面满是污泥的迷彩上衣,上面原本的花纹图案因为已经洗过太多次有些掉色。
“这样不是个长久的工作。”
程闶耸肩,“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我是说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小闶,回学校上学去吧。”李耀荣放下手头的忙碌,语重心长的说。
但程闶并不领情,“没钱怎么上学?再说学校也不一定要我这种人。”
他都快忘记上学是什么感觉了,离开校园太久身上早就沾满了鱼龙混杂之气,与其让他给那里耗日子,倒不如多挣点钱呢。
“小闶,你还小你不懂现在的社会有多么残酷,我那大外孙就是因为没上完学到现在干什么都不如意。”
程闶反驳:“你那大外孙是把自己看得太高,干什么都觉得配不上他,我不一样,我这种井底之蛙给我口饭吃我就满足了。”他说完抬眼看了墙上挂着的铜漆钟表。
晚上七点半了。
他该回家给那一家子做饭了。
李耀荣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见程闶脸上不耐烦的神色,摆手让他快走。
不识好歹的兔崽子。
他叹了口气,看了眼程闶离去的背影,那灰色不合身的风衣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烂了一个洞,看样子是被利器划破的。
算了,福祸都由得这小崽子自己去吧,他又能帮的上什么忙呢。
程闶从温暖的房间里出来,遇到冷风袭来便觉得背脊发凉。每走一步,腰间袋子里东西就发出咣当的响声。
他皱眉向着灯光阴暗的小巷拐去。
这里的巷子都是几十年前修筑的老房,外墙的漆皮已经掉完,如今坑坑洼洼的满是红色的砖瓦,原本不知从谁家窗台上蔓延的爬山虎缠满了整个墙壁,使整个老房到多了几分别样。
但因为这几日接连的小雪,覆盖住了爬山虎原本葱郁的颜色。
他一脚踏入泥潭,却无心打理,污水沾染了裤脚跟着他一同进入了漆黑的楼道。
还没有走到家门口,那熟悉的粗吼就响彻了整个楼梯间。
“吃里扒外的败家货,看他回来老子不打死他。”
程闶紧了紧拳头,被打的多了,他已经见怪不怪,挨骂都是轻的。
他原本想掉头,但想着如果他彻夜不归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呆着,这又是冬天,即使他家穷的开不起暖气但也比露宿街头要好得多。
不过老李头有一点说的不错,他应该试着换份工作了,管道工的工作太不挣钱了。
他早jiu被家里的两个吸血鬼扰的无心上学,就算程大头同意他继续读完高中,指不定中间还要出其他的幺蛾子,回学校这个想法还是算了。
臆想片刻,程顺又爆出了粗口,比上一句骂得还要恶心,中间还夹杂着一句方言。
“这贱货跟他那个贱妈一个样。”程顺嘶哑的嗓音颤抖,每个字都咬着他的愤怒。
程闶憋着一口气,他紧握的拳头在快接触到墙面的那秒突然停顿,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味,他吸了口鼻子,缩回了手。
落在每一步台阶上的脚步都十分沉重,程闶觉得自己全身就跟灌了铅,嗓子就跟卡了鱼刺一样难受。
见门没有关严,他直接伸手拉开。
清冷的声音在肮脏狭窄的空间响起。
“你有本事别花贱货的钱。”他那双如同黑琉璃般的眼珠覆盖一层蔑视,程顺顿时气焰减了一半。
程闶取掉身上沉甸甸的布包,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程顺更加怯气,屋里明明没有安暖气,他却冒了一头虚汗。
“你知道我这个人没别的意思,就是嘴快点。”程顺可没打算跟这个臭小子硬抗硬,他还需要这家伙给他赚打牌的钱,撕破脸了他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程闶眼皮都不抬一下,他懒得跟这个虚伪的中年男人计较那么多杂事,之前他还在上学的时候程顺动不动就对他动辄打骂,现在他个头长的比他还要高,给学校打架打惯了,程顺也不敢对他动手了。
相比之前,他觉得他还是“客气”点好。
“今天赚了多少钱?”提到钱,程顺满眼冒着金星。
“看这不吭声的样子,八成是一个子都没赚到。”从里屋传来女人娇媚的声音,程闶觉得胃里一捯,眉头也跟着紧绷起来。
他依旧没有抬头,从兜里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几张蓝色的纸币中夹杂了两张黄色。
这是他在街上游荡一天从同行手里抢来的活。
修水管这个工作本来就收入不定,生意好了一天还能赚个百十来块,生意不好就两手空空。
“就这么点?”程顺的声音跟着尖锐,样子像极了土拨鼠。
“就这么点,爱要不要。”
程闶已经换好了鞋,原本他穿的那双胶靴已经开胶,雪水浸湿了他的黑色棉袜。
此时那娇媚声音的女人已经从里屋走了出来,纤细的身条穿着一件红色丝绸长裙,前凸后翘被红裙勾勒的淋漓尽致。
那凹凸可见的锁骨在程闶垂着的头面前晃了晃,脸上画着的浓妆清晰可见劣质化妆品留下的痕迹,入鼻是廉价的街边香水味。
“小闶工作一天累不累啊。”
她的声音满是嘲讽,程闶只想绕过这个女人赶紧回到屋里。
“小闶就这么讨厌我啊,连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她扭动了一下身体,将身体前两坨白花花的东西耀在他的眼前。
程闶更觉得胃里一阵恶心。
此时程顺猛然一拍桌,吓得女人混身一震,“臭婊子,你穿成这样勾引谁呢?老的不够你玩都开始打小的主意了?”
看见女人眼里那蠢蠢欲动的目光,程顺更是觉得心里扎了根刺,他直接脱掉自己脚上那双已经烂角的拖鞋,重重的向程闶的后背砸去。
“老子警告你,我用过的东西你别打主意。”
程闶原本就够压着自己的脾气了,被这一扔一头火顿时升了起来。
他抬眸瞪着刚刚用拖鞋砸了他的男人,眼神中压制的怒气呼之欲出,又用余光瞄了一眼身旁的女人,本就浓妆的脸上有些难看,薄唇微动但是没有出声。
他的眼神愈冷,“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他觉得眼前的这两个人简直令人作呕。
若不是那女人插足他的家庭,也不至于给他母亲活活气走。
程顺原本对他是有些畏惧的,但是此时他感觉自己不能让他的家庭地位被野种压下去,已经拍桌而起。
他嘶哑的喉咙吼出一句,“滚出去。”
“要滚你俩滚,这是我妈的家。”
他看见程顺抬起满是老茧的手,已经做好了还手的准备,大不了就是他把他打个半死,要不就是被他打个半死。
他的选择很简单,这么多年他很少还手的原因不过是他觉得为这个狗男人进监狱不值得。
如果他还是在法定保护年龄内他或许会跟程顺拼个你死我活,但可惜他已经成年了。
“啊呀你俩不要吵了,都是我的错好的啦。”女人明白一副看好戏不嫌事大的表情,嘴上还说着违心的话。
程闶觉得这个家多呆一秒都会让他觉得窒息。
他受够了。
他为了这个名义上是他父亲的男人赚了三年的钱还他的赌债,看着这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女人霸占了他母亲的东西,但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真是太懦弱了。
他不想这么懦弱了。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你妈,那个贱人指不定在哪个好地方过着好生活呢,她要是真的怜惜你,就应该把你接过去,而不是把你丢给我,妈都不要的狗东西还敢跟我顶嘴。”
“闭嘴!”
对于程闶来说,母亲就是他的软肋。
即使她从程顺的嘴里得知自己是被遗弃的弃子,但他记忆中只存留跟母亲相处的那段愉悦记忆,而他也只会相信自己记忆中存在的画面,对那个只会满嘴跑火车的男人更加厌恶。
但他还不能离开这个家,因为他记得母亲对他的嘱咐,无论何时他都要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
但是此时,他真的忍无可忍。
“既然你们不愿意走,我走。”
这种家,他一秒都呆不下去了。
他用力甩门的那一下差点把那已经有点年头的木门给摔下来。
漆黑的过道里再次响起脚步声。
程闶修长的身影穿梭在这漆黑中,脸上带着的情绪也被掩埋,他穿着单薄的凉拖,原本就湿了的袜子被刺骨的寒风一吹,从脚心凉到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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