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也不知道为什么，王一博叫他去他家，他真的就去了。大晚上的，如此突然到了一个明明几乎算是陌生人的家里，他心里却也不抵触。

王一博拿钥匙打开门的时候，肖战抬眼看了看门边的对联，又看了看角落里的伞桶，他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倒真不像第一次来。在路上的时候王一博告诉他，他在梦里到过王一博的家。这话他本来是不信的，直到他看见被王一博推开的那道门后的样子。

这是个很普通的房子，一进门就是餐厅，餐桌上盖着个黄色的网罩，墙边是个大大的架子，上面除了各种餐具以外还放着泡了药材的酒和咸金桔。越过餐厅就是大厅，正中间的墙上放了个大大的液晶电视，周围围着三张长沙发，沙发上盖着白底红花的方块布，铺了褐色的凉席。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一个装着水果的小篮子，旁边是一整套茶具。阳台前的玻璃门上贴着两张倒福，外面挂着几件衣服，被风吹到了一处。

一个住了一家几口的房子最寻常的样子，却也是肖战从来没在自己家见过的样子。他的家里什么也没有，餐桌上不会有网罩，架子上不会有药酒和咸金桔，沙发上不会盖碎花布，茶几上不会随时放着一个水果篮子，玻璃门上更不会贴两个福字。

可能是因为羡慕，肖战第一次来的时候把这个家的样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现在再来，哪怕什么都忘了，他也有种奇怪的熟悉感，甚至是归属感。他想，王一博说的大概是真的，我可能真的来过。

王一博在鞋柜里翻了翻，拿出一双客人用的拖鞋，摆在了他脚前，说，“你之前不用穿拖鞋，我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脚，你先穿穿看。”

肖战默默地把脚钻了进去，挑了挑眉疑惑地问，“我之前为什么不用穿拖鞋？”

王一博说：“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你跟我过来，我慢慢跟你讲。”王一博说着就先往前走了两步，想把肖战带回房间好好给他解释来龙去脉。这时传来一串脚步声，还未见人先听见了一把中年妇女的声音，“一博，你回来啦？怎么这么晚，吃饭了没？”

很快走出来一个穿着睡衣披着长发的阿姨，五官任谁看了都是王一博的妈妈。她看见肖战的时候愣了一下，但很快脸上就漾开了一个温暖的笑，嘴角都快挂到颧骨上了，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她探身对着肖战说，“是一博的朋友吗？欢迎欢迎！你们吃饭了吗？我不知道一博带朋友回来，只留了一博的饭，你等等啊，阿姨这就去给你做点吃的！”

肖战忙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您太客气了，我吃过饭了，真的不用麻烦了。”

王妈妈又上下看了看肖战，皱着眉说：“这么瘦，你要多吃点知道吗？来来来，坐好，乖乖等阿姨给你煮个饺子啊。我今天刚包的饺子，可好吃了。”她直接把王一博晾到了一边，还拉开了一张椅子把肖战摁到了上面，正要转身才想起来，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肖战没有想到王一博的妈妈会如此热情好客，稍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回道，“我叫肖战，您好。”

王妈妈笑呵呵地说：“名字真好听，别客气，就当自己家啊，战战。”

肖战在听见王妈妈亲切地喊他战战的时候又呆住了，他多少年都没听过有人这么叫他了。

王一博撇了撇嘴，边揭开桌上的网罩，边朝厨房里的妈妈说，“你怎么不问问我啊，我还没吃饭呢。”

“桌子上的饭菜，自己加热！晚回家也不说一声，你说你这孩子。”

王一博把盘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加热的时候坐到了肖战身边的椅子上，发现肖战的眼睛一直在跟着他妈妈的背影走。王一博记得肖战坐在饭桌一角看着他们吃饭的样子，也记得肖战说过羡慕他们。王一博一看肖战现在的眼神就知道了，现在的肖战和那时候的肖战是一样的。回到自己原来位置的肖战重新得到了一切，他依然是很有钱，很有能力的肖战，但却也是最孤独的肖战。

想到这里王一博突然想起之前肖战坐的也是这个位置，于是笑了笑说，“倒是也巧，你之前也坐在这里。”

“啊？是吗...那我之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吗？”肖战想象了一下，觉得这样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也确实不赖。这么一想突然还有点开心。

王一博留意到他眼神里的期待，却不得不说出了事实，“你和我们一起坐着了，只是你没吃饭，主要是吃不了...唉，等下回房间里跟你解释，说来话长。先吃饭。”

王一博把热好的饭菜拿了出来，坐在肖战身边之后仔细看了看他的侧脸，半晌才说，“你那个监护人...你继母，都没给你饭吃吗？你现在看起来比那会还虚，你怎么回事啊。你今晚真的吃饭了吗？”

肖战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今天佯装了一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铁打的，油盐不进也不妨碍雷厉风行，但是王一博这么问他了，他却不想再说假话了。他轻轻摇了摇头说：“没吃，太忙了。”

王一博一口气没上来，轻轻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早知道你这么不爱惜身体，我也不用急着把你弄回去。我的给你吃。”王一博说着把自己的筷子递给了肖战，又朝着厨房喊道，“妈，多煮点。”

肖战迟疑地看着王一博的筷子，好像没打算接过去，王一博和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王一博直接夹起了一块肉塞进肖战嘴里。这是王妈妈炖了一个小时的肉，都不用嚼，刚入口就化开了。浓浓的肉香在齿间化开，混混沌沌过了一天的肖战这才感觉到自己好像一下子醒了，连眼睛里都是闪闪的光彩。

王一博的颧骨不自觉地高高堆起，说，“好吃吧？我妈的拿手菜。喜欢就多吃点。”

肖战不肯一个人霸占王一博的晚饭，最后一人拿一个勺子分吃了这份平凡的家常菜。刚吃完王妈妈就端出了两碗饺子面，一人一碗放在他们面前。王妈妈留意到他们手里的勺子和空空如也的盘子，心里倍感欣慰。她看出来了，她儿子和这个朋友关系很好。她都多久没见过王一博往家里带朋友了。

王妈妈只嘱咐了一句趁热吃，就回房了。面的汤底是王妈妈今晚煲的玉米排骨汤，浮渣撇得干干净净的清汤里有玉米的清甜，汤汁滑入食道留下的温暖走遍了肖战全身。这比他在最高级的餐厅里喝到最奢侈的鲜汤都来得美味。

知道肖战喜欢，王一博随口就说了句，“喜欢就多来我家吃饭啊。我妈肯定不介意加多一双筷子。”

肖战也没多想，随口回了句，“那你妹妹也会同意我来吗？”

王一博一听到他提起他妹，想都不用想，立刻说，“王敏儿？她不缠着要你来就不错了，她这种颜狗...”王一博突然惊觉有什么不对，惊讶地说，“嗯？？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妹妹？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嗯？对哦，我为什么知道你有个妹妹？......”这么一说，肖战也是奇了怪了，愣愣地看着王一博，勺子里的饺子重新掉进了汤里，汤汁溅到了他的下巴。

王一博突然兴奋地站了起来，说，“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就径直去打开了一扇紧闭的房门，不久之后在王敏儿不满的抗议声中把她揪到了肖战面前，说，“你看看，你记得这家伙吗？”

王敏儿的领子后面被王一博拎着，又比王一博矮了一大截，看起来就像被拎起来的小鸡。她鼓着比王一博要肥上一圈的脸颊，说，“王一博，你有事吗！”

然而在她眼神一转看见肖战的时候突然又文静了下来，朝肖战挥挥手打了个招呼说，“你好...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吗？”

肖战点了点头，目光在王敏儿和王一博的脸上来来回回切换了好几次。王一博把王敏儿打发了回去，兴致勃勃地扑到肖战眼前，说，“怎么样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肖战摇摇头，又说，“不过她和你挺像的。”

王一博的一腔热情又被浇灭了，催促着肖战吃完饺子，就把他带回了房间里，不忘把门紧紧锁上。

肖战环视这个房间的时候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震动，可当认真回想的时候又是一场空。他无奈地对着王一博摇了摇头说：“没印象。你能给我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我会来过你家？”

王一博怕他接受不了，拉他一起坐到了床边，把当初的一件一件事从头到尾认真地给他说了一遍，包括怎么遇见他，包括他在他们家的日常，包括王一博怎么让他恢复正常的。

这些信息对于肖战来说太过脱离认知，不那么好接受也比较难消化。他自己又想了一遍，怀疑地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上面结的痂。

突然想起了什么，肖战摸了摸口袋，摸出了那张记着王一博电话的小纸条，说，“这纸条也是你去我家找我的时候塞进我口袋里的？”

“嗯？什么纸条....”王一博从肖战手里接过那张纸条，定睛一看，那可不就是那天他写给肖战的电话号码吗，自己的字迹他还是很有把握没有认错的。

“这是我之前烧给你的。你还嫌我字丑呢。”

“烧给我的？”

王一博在肖战疑惑的目光下又从床底摸出了那个已经有点焦黑的铁盆，朝肖战晃了晃，说，“记得吗？我写了一张纸，烧掉了，然后它就出现在你的口袋里。这张纸你应该是在那身病号服里找到的吧？”

“嗯...这么神奇？”肖战忍不住又低头看了看这张纸。按照王一博说的，它已经被烧了，但是它又切切实实完整地出现在了肖战的手里，这是千真万确的，也是用肖战认知里的常识无法解释的。

王一博为了帮肖战重温那一段记忆，随意从桌上的笔记本里撕下半张，动作娴熟地点燃了一角，又扔进了铁盆里，低头念了一段话。只是这一次他是乱念的，没有任何意思，只是为了肖战回忆起来而已。

“怎么样，有想起来什么吗？”

王一博眼神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肖战知道他没有骗他，但他也不想骗王一博。他确实忘了，又或者那段记忆根本像被抹去了一样，任他再怎么拼命地在脑海里追寻，石沉海底的东西却是怎么也浮不起来了。

王一博并未死心，又指了指床说，“那你记得这张床吗？你在的时候害我每晚都鬼压床，就是你，把我当成等身抱枕！”

经过这一晚，肖战什么也没想起来，却也愿意相信王一博并没有骗他。今晚从他看见这个家的门口开始，一直有什么触动着他，脑子的记忆不一定比身体的感受更来得可信。

他愿意相信，他曾经主动找到了王一博，王一博给了他很重要的帮助，也相信他曾经给王一博带来了很多麻烦，却换来过王一博真诚的对待。不管那些记忆的重量如何，现在好像都不重要了。他想和王一博交朋友。

于是他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说：“真的假的啊，我睡觉都不动的。”

“真的！你是不动啊，可你是抱着我不动！你不信吗？不信你今晚留下来睡啊！我拿个相机拍下来。”

王一博会这么说，只是为了强调他没有说谎，却没想到肖战把这话当真了，说，“好啊。”

王一博也不知道怎么就真的让肖战留下来睡了，想必肖战家里的高床软枕比他从衣柜里翻出来的备用枕头和被子更舒服。可肖战也真的不是开玩笑的，他甚至打电话让司机回家了，还说明天也不用过来接。

王一博心里感觉怪怪的，却隐隐带了一丝期待。这期待无关任何可能的结果，不管肖战睡觉的时候把他压晕还是踢下床，不管肖战一觉醒来会不会就恢复成当初那个傻傻的小跟屁虫，王一博都不在意。他就像一个单纯的小学生，第一次把玩得好的小朋友带回家，第一次要和朋友挤在一张床上睡觉，这件事本身就让他充满了期待。

王一博刚从衣柜里翻出昨天洗完叠好的睡衣，才扔给肖战，就听见外面传来了门铃的叮咚声。他怕吵醒父母，立刻自己去应了门。

打开门的时候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和肖战差不多高。他看着王一博，还没有说话呢，就满脸的抱歉。他身上穿着家居服，脚上穿着人字拖，看起来像是住在附近的邻居，也不知道这个点找过来是有什么事。

“你好，有什么事吗？”

男子弯了弯腰，伸出右手和王一博打招呼，说。“你好，我是对面楼的住户，很抱歉这么晚上来打扰你。”

王一博摆摆手说：“没事没事~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男子说出来的时候脸上刷的红了一圈：“那个...真的真的很对不起，可以麻烦你...把你们大厅那个神台上面的红灯关掉或者遮起来吗？...麻烦你了，真的很抱歉！”

男子说完把双手合起来连连互搓，表示歉意。又补充道：“是这样的，我们家小孩看见你们家那个灯红红的，有点害怕，刚刚又看见你烧纸了，小孩胆小爱胡思乱想，被吓着了。能麻烦你就关一晚吗？真的很不好意思。”

听了男子的解释，王一博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说，“没问题，我会把那个灯关掉的。不好意思吓着你儿子了，其实我们就是习惯性地摆着，也没有人拜它的。吓着小孩子就不好了，你让他别害怕，那上面就是普通的观音像，没别的。”

男子听了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连连感谢了几句，才转身走了。王一博寻思那小孩应该吓得不轻，赶紧加紧了脚步把大厅那个瘆人的红色小灯关了。这玩意一直就在角落里亮亮的，因为王一博小时候被发现有阴阳眼，父母想了各种法子也不奏效。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请观音有用，就在家里放了尊观音像，天天点着个灯，刚好那个时候王一博开始骗他们说自己看不见脏东西了，他们就信了那迷信，那个灯常年亮着，时间久了就跟个摆设没两样。

回了房间，肖战问起是谁，王一博耸了耸肩说，“有个对面楼的人过来说我们家神台上面的灯吓着他儿子了。我关掉了，那玩意反正放着也就耗个电。”

肖战小心翼翼地问：“一博...你从小就能看见吗？为什么呀？”

王一博听见肖战久违地喊他一博，心里突然还高兴，就像肖战什么都想起来了似的。他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谁知道呢，隔代遗传？我外婆也能看见。倒是你...你怎么又能看见了？果然这鬼门关走过一遭......”

王一博还没说完就被肖战打断了。肖战指着自己说：“什么？你说我？我能看见？没有啊？......”

王一博没好气地说：“你今晚才看见，你真不知道吗？就幼儿园门口那个，你说的神经病。他不是个神经病。哪里的神经病长那样啊？他下巴都掉没了......”

肖战半信半疑，回想了一下今晚所见的那个人，脑海里又闪现早上在池塘里看见的那个园丁。难道真像王一博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