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得还挺准，飞机落地时北京果然飘着雨。

肖战头一天收拾行李的时候专门把雨伞放在了随身的背包里，结果取了行李走出机场的时候雨也差不多停了。

3号出口处并没有齐天的身影，肖战眯着眼睛找了好几圈，终于还是无奈地给对方去了电话：“喂？你在哪儿啊，我——”

“马上马上！”电话一接通齐天那边就先嗷嗷开了，“你稍等我一会儿啊，这不是天不好路上堵嘛，我马上就到了！”

“行吧，不慌，你慢点儿开车。”肖战这几年虽然一直在大马，但偶尔也会来北京这边的分公司出个差，对这边的路况还是了解的。

“哎呦果然还是你体贴！你就站路边儿等着啊，注意一辆骚紫，哥们儿前天才贴的膜，贼炫！一会儿我一停你就上啊，这地儿不让停车！”

齐天在那边噼里啪啦的，没一会儿肖战果然看见了一辆骚紫，想不看见都不行，这车跟齐天本人一样——浮夸，吸睛。

“快！上车！行李箱直接撂后座上！”

骚紫一个甩尾在他面前停下，肖战感觉自己好像在做什么接头任务，动作迅速地按照上级指示把行李箱塞到后座上自己也跟着挤了进去，屁股都没坐稳齐天已经一脚油门蹿了出去。

“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刚才形势紧迫他一脚踏进了水洼里，现在半只脚连着袜子都湿了。

好在穿的也不是皮鞋，算了，也就自己难受些，别人也看不出来什么。他又看了看扔在一边的行李箱，轮子上的泥水都蹭在了真皮座椅上。

“你也真是不讲究。”他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纸巾给齐天擦了擦后座，顺便又擦了擦自己的小白鞋。

“不是我不讲究，是你太讲究了！”齐天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忙活，忍不住吐槽，“我说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讲究的人，你这是洁癖啊还是强迫症啊？”

肖战白了他一眼，不再接话了。

他跟齐天认识已经十几年了，从初中起就是好朋友，这次他辞职回国，原本计划着要先去欧洲那边转一圈，等齐天把房子给他落实好了再回来，结果赶上他们在七中的另一个“三剑客”石扬结婚，他哪儿都没来得及逛就被急招回国，刚下飞机就被齐天押着往婚礼现场赶。

婚礼是个晚宴，定在一个温泉山庄，逼格还挺高，肖战原本想着自家兄弟没那么多讲究，随个1888的礼金就差不多了，等去新房的时候再给他们添个物件，结果下车的时候一看这装修这派头，感觉自己包的红包怕是不能让新郎回本了。

“那个，你有没有现金啊？”他小声问齐天，觉得礼金这种东西微信或支付宝转账总显得有些敷衍。

“都给你准备好了，哥们够体贴吧？”齐天说着递给他一个红包，厚厚的一沓，“吉利数啊。”

那就是6666了，肖战摸了摸，很有些肉疼。

他出国之后还有联系的朋友，基本也就剩下齐天和石扬了。

他们仨初中都是一个班的，关系特别瓷，中考肖战考上了区重点，齐天跟石扬成绩比他差一些，去了另一所也算能排的上号的高中。

高中课业紧，他们基本也就寒暑假的出来聚聚。肖战是高考完就直接出去留学了，齐天是大三过去的，俩人在同一个校区，房子也租在一起，只不过齐天混了两年就回国了，肖战又继续读了研，毕业后又在那边工作了几年。

这次回国他只通知了齐天一个人，结果就被迫赶了一把石扬的婚礼。

“呦！我们的校草来了啊！”

肖战跟齐天到的算比较晚的，一进大厅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石扬带着新娘过来跟他打招呼，都是熟人，初中隔壁班的。

“诶你有没有请老徐啊？”肖战打趣他俩，“抓了三年早恋也没把你俩抓散还修成正果了，这种时刻必须感谢一下我们班主任啊！”

“我跟你说这货还真去送请帖了，结果连校门也进不去哈哈哈。”新娘无情地吐槽新郎。

周围一圈儿人都跟着笑，话题引到了校园时期大家话就多了起来，当初谁喜欢谁啊，谁跟谁递过情书啊，谁跟谁高中又在一个学校还在一起了一段时间啊，婚礼现场瞬间就变成了大型吃瓜现场。

“要说念书时候的花边新闻，那当然还是我们肖校草最多啊！放眼望去哪个班没有十几个喜欢他的小姑娘啊，那情书和礼物，桌斗都塞不下啦！”

说话的人名叫张鹏飞，上学的时候就是八卦中心兼起哄小能手，他来的早，那一桌已经坐满了，但即便是隔着两张桌子一个过道也不耽误他把话题引到风云人物身上去：“只可惜我们肖校草眼光高，愣是一个也没看上！”

肖战刚抓了一把瓜子悠闲地磕着，冷不丁被Cue到，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感觉手脚都不自在起来。

“啊？也没有……就、就当初比较傻，开窍晚吧……”他把瓜子放下，在掌心中捏了捏，在座的有一大半都是他们初中的同学，保不准真有几个女生是给他递过情书的，他虽然都不记得更对不上脸了，但也怕提起这一茬人家女生会尴尬，就想着尽量含糊过去。

可惜起哄的人并不随他的愿。

“那就是相逢恨早了！要是高中遇见我们肖校草说不定——”张鹏飞突然一拍手，看着身边的一个女生，“你们瞧我这记性，婷婷高中不也在清风吗？初中时大张旗鼓的追过我们肖校草呢，班门口堵着表白啊！怎么样上了高中有没有再续前缘啊！”

这玩笑开得有点过了，被他揭了老底的女生有些尴尬地看了肖战一眼：“我们、我们上了高中就不在一个班了……”

都是年少轻狂时的事情了，她初中时追过肖战，高中好容易让她爸把她砸进了清风中学，就为了继续追肖战，结果肖战高一下学期就开始发胖了，而且是越来越胖，后来听说他是得了什么“库欣病”，高二休学了一学期去做了个什么手术，后来高三的时候她在校园里又见过肖战，对方留了一级重读高二，人还是那么胖，整个人也畏畏缩缩的，一点儿也看不出之前那个清爽校草的样子了。

当时她身边的闺蜜还打趣她“诶这不是你喜欢的那个校草吗？人大病初愈的你怎么也不去献一下爱心关心一下？说不定人家一感动就从了你了呢……”

当时肖战就在她旁边的窗口排队打饭，闺蜜的声音不算太小，想必他也能听到，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闭嘴！”，饭也不吃了转身就走。

她一点儿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曾经喜欢过这个胖子，这简直是她的黑历史。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胖子还能瘦下来，比之初中时那个阳光跳脱的小校草，更平添了一份被时光打磨而沉淀下来的柔和，让人忍不住想看，却又不敢多看。

气氛突然有些冷，齐天站出来打了个圆场：“你个张三八记得这么清，是不是一直暗恋李婷婷呢？”

几桌人都笑了起来，顺着他的话又去打趣张鹏飞。

肖战捏着手里的瓜子，再没了去磕的兴致。

高中。

那是尘封在他记忆深处的，一段最最黑暗，却又最最温暖的时光。

那个时候的自己，和那个时期的人，仿佛与他的整个人生都是脱节的。

他不愿意提起，也不愿意回想。

因为那段岁月是那样的不堪，可那不堪里，又住着那样一个，他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的少年。

“一博！这里！”

被这一声吆喝拉回现实的时候肖战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他刚刚听到石扬喊了……一博？

一博？！

他猛地看向门口，那个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少年，就这样穿越了十年的光阴，模糊却又真实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博。

王一博。

王，一，博。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他在无人的跑道上一圈一圈地跑着，数不清自己跑了多少圈，也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汗，直到筋疲力尽地倒下，汗水渗透了身下的跑道，汗味儿与硅胶味儿混合在一起，让他几欲窒息。

可他的头顶上方却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有个声音对他说：“肖战，起来，站起来。”

这个声音他后来又听到过无数次。

在梦里，在恍然惊醒间，在每一次想要放弃的最后关头。

“那一桌已经加了一个人了，再加可能会有点挤……要不你坐这一桌吧，也都是我跟小颖的同学，人都特好。”大学桌那边已经满员了，石扬就顺手把王一博安排在了后到几个人的拼桌上，还跟齐天打了个招呼，“大圣你招呼一下啊，这我大学的上铺，铁哥们儿，你们聊着啊，我得准备上台了。”

“你忙你的，”齐天跟新郎官挥挥手开始招呼新朋友，“你好，齐天。”

“王一博。”青年眉眼冷峻，简短地跟他握了一下手。

“诶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齐天这话一出口桌上就有人噗嗤笑出来，说他整天跟小姑娘搭讪都落下了毛病，见谁一开口都是：你好，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真不是！”齐天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是在等电梯的时候见过这位帅哥，“你是不是也在金城广场那边上班啊？A3？”

“11层，嘉辉律师事务所。”

“巧了！9层永华风投！”

俩人再次握了手，并交换了名片，在座的听到王一博是律师，也都纷纷起身自我介绍、交换名片或联系方式——反正医生和律师，多认识几个总是没有坏处的。

肖战就坐在齐天旁边，跟王一博中间只搁着一个人。可他在一桌人互相寒暄的时候始终低着头，连看都没敢往边上看一眼。

他想象过很多次再次遇见王一博时的情景，也许是在商场里，也许是在马路旁，青年牵着女朋友的手，或者抱着穿着小裙子和红皮鞋的小女儿，擦肩而过时或许会稍稍侧目，疑惑这个人似乎有些眼熟，却在女朋友“怎么了，是认识的人吗”或是小女儿“爸爸我想吃冰淇淋”的呼唤中微微一笑，不做停留了。

王一博应该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就算记得，大概也只有一团模糊的印象——哦，那个又高又胖的男孩子。

“干嘛呢战子，睡着了？来醒醒！介绍个帅哥给你认识！”

肩膀被齐天揽住一扭，肖战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清冷的眼眸中。

——“不用急着否定现在的自己，也许很多年以后你回头看，会想告诉他：谢谢你所有的坚持和努力。”

明明是在开学动员大会上被班主任点名分享学习经验时也只淡淡地说了句“没什么特别的，就学呗”的人，却坐在如一摊肉泥一样的自己的身边，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

王一博，我有记得哦。

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记得。

肖战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尽量让自己的微笑看起来得体：“不用介绍，这位帅哥我认识的。”

他对齐天说完，又看向王一博。

青年看着他的目光一如他想象的那般，透露出淡淡的困惑，眉头微微蹙着，像在思考。

“你可能不太记得了，我是，我是那个——”

还是有些慌了，他手忙脚乱地鼓起脸颊比出一个胖胖的样子，却看到身边的青年露出一点隐约的笑意，像是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那阵染着晚香玉幽香的，拂过他眼角发梢的风。

“肖战，”青年的声音也一如记忆中的干净清冽，“我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