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睿本想打个电话请假，医务部的李主任说找个人顶他的班，索性也不管了，还能节约出来一天事假。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给您添麻烦了，我这突然有点事儿明天走不开。”

　　“凌睿，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你都熬了几个大夜了铁打的也扛不住啊，本来后面几天就该让你休息休息，我昨天还说他们呢，排班表一点都不合理，哪有刚下了大夜还要人家第二天值班的。”

　　“也不怪他们，毕竟这次的病人确实特殊，您看院长不也没什么办法。再说了，本来他从入院就是我一直在负责，后续跟进也没什么不对。”

　　“凌睿啊，这么多年我见的人也不少，你是天生吃这碗饭的，踏实能吃苦又肯钻研，前途无量啊。”

　　“谢谢李主任夸奖。”

　　百无聊赖在家里待了大半天，凌睿想去找王越又想起自己不知道他住哪一层，说不定都不是这栋楼，昨天怎么就没留个联系方式呢，凌睿有些懊恼。

　　“好久不见了啊凌大医生，听说你最近都升主任了，恭喜啊。”

　　“咱俩，你就别跟我客套了，你这诊所是不是开不下去了？不然怎么整天这么闲。”

　　“凌睿，我发现你说话真是越来越欠了。不闹了说正事，感觉怎么样？”

　　“不都在电话里跟你说了......”

　　“谁问你那些东西了，我说的是心情怎么样，找了那么多年的人突然出现了，感觉怎么样？”

　　“我也说不清楚，好像是开心的，但又不全是。我当时看到他第一反应就是我又出现幻觉了，可是真的好真实，他就站在我面前，这次不是我一个人歇斯底里了，他会说话，他叫我的名字。可是，我看到他转身，我看到他离我越来越远，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想把他绑起来，就关在家里，或者，我可以找一套有地下室的房子，不管哪里，只要把他绑起来，绑在我身边，他哪里也去不了就不会离开我了。林深，我知道我有病，这么多年那些看起来好转的表现都是假的，骗过了你也骗过了我自己。我以为我放下了，其实没有，那些疯狂的想法和歇斯底里的吼叫只是藏起来了，随着时间长在我心里越扎越深。”

　　“凌睿，会好的，慢慢来都会好的，相信我。之前的药还有吧，剂量减半继续吃，我再给你开点药。蓝色的晚上睡前吃，红色的，什么时候出现刚才那种想法......还有感觉控制不了自己的时候，有这些情况的时候再吃。”

　　从林深的诊所出来的时候路灯已经亮了。

　　凌睿来的时候没开车。走在初夏夜里的街头，凌睿又想起从前他和王越一起下晚自习的时候。两个人骑着车绕好远的路回家，王越总喜欢和他比赛谁骑的快，他就跟在王越自行车后，晚风把王越的衣角吹起卷着校服上干净的栀子花香气扑到自己脸上。凌睿就靠着记忆里那一丝淡的快要记不清的花香，独自一人熬过好多年。

　　王越今天准备早点下班，昨天答应了王超要回家陪他看动画片。春末夏初，王越只穿了一件圆领T恤外面套上黄色的骑手服，晚风吹在身上还有点凉。小电驴被王越开的很慢，送餐的时候王越会把车开得很快，但平时自己或者带王超出去的时候王越还是习惯把车开得慢悠悠的。

　　等红灯的时候王越看到对面有个人很像凌睿，等到绿灯亮起骑着车靠近了才发现真的是凌睿。王越本来想直接开过去，就当作没看到好了，可是这里距离他们住的小区还有好一段距离。

　　王越慢慢减了速靠过去，“凌睿？你怎么在这？还有好远呢你就这样走回去？”

　　凌睿没想到会碰到王越，他本来打算走一走散散心，到下个路口就打个车回去。凌睿看了看王越的电瓶车和头上的小黄鸭头盔，把刚刚摸出来的手机又偷偷放回了衣兜里，“我今天出门有点事，手机丢了，打不了车，公交地铁都坐不了。”

　　话说到这是个人都该明白了，王越停下来本就是想问这人需不需要帮忙把他载回去，但真得到了回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凌睿等不到王越开口，只能再说清楚一点，“你能载我回去吗？小越。”

　　很久没听到有人喊自己小越了，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凌睿。王越很纠结，明明昨天还下定决心不要和他再有任何牵扯，可是总不能真让他这么走回去吧，这得走到什么时候，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大晚上的，“可是...我只有一个头盔...”

　　“没关系，我不用头盔的。”凌睿生怕王越反悔，话说完人也已经在电瓶车后座坐好了。

　　“我抱紧你了快走吧，肯定不会摔下去。”凌睿把手从王越身后穿过交叉在王越身前扣住，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抱住了，说着把手又紧了紧。王越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抓紧了车把手。

　　王越忍住浑身的别扭发动车子慢慢往家里开去，因为紧张手心里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右手抓着油门都有些打滑。

　　到了小区早就没有空闲的充电桩了，王越把车推进楼道里充电，凌睿就跟在他身后，看他找出充电器插上电，然后又跟着王越上楼。楼梯修的窄，容不下两个人并排走，凌睿就紧跟在王越身后一个台阶。一想到凌睿就跟在自己身后，王越不自觉地把背挺直了，上楼梯的动作都带了几分僵硬，好不容易到了五楼，王越打开门准备进去，察觉凌睿还站在自己身后丝毫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那个，这是五楼。”

　　“我知道，可是我们很久没见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小越。你昨天说有空再聊的，我今天刚好有空。”

　　王越把凌睿领到沙发上坐下，有些局促地问：“那个...凌睿，家里也没什么饮料茶叶，你喝白开水吗？我去给你倒。”

　　“我还是比较喜欢白开水一点，麻烦小越了。”

　　趁着王越去厨房倒水的空隙，凌睿四下打量着客厅的布置，能看出来家具配置都是用了心的，只不过很久没换了显出老旧，漆的红木桌子因为经年累月的擦洗早就褪去了鲜艳，四个角的漆皮有些脱落漏出里面包裹着的木质，沙发套可能洗过太多次，布料有些发毛，天花板的灯是很简单的白炽灯，看上去应该是新换上去的还没来得及被灰尘覆盖。沙发的缝隙里还有遗漏的没有收好的玩具汽车，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个家里应该还有一个孩子。凌睿看了半天，除了王超和王越，这个家里找不出还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

　　凌睿有很多问题想不明白，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很快王越就端着两杯白开水回来了。

　　王超从卧室里抱着本儿童画册出来，“弟，看动画片。”王超略显高亢的声音落在两人的沉默里此刻听来有些吵闹，王越显得更窘迫了，“哥，今天不看了好不好，家里有客人，明天陪你看，今天先睡觉吧。”

　　王超现在只有儿童的心智，小孩子得不到想要的承诺兑现就会开始无休止的哭叫，王超也不例外。

　　“看动画片！看动画片！”王超才不会管家里有谁，他甚至不认识这个坐在他们家沙发上的陌生男人，王越的哄劝王超一概听不下去，他只知道弟答应了要陪他看动画片但是此刻要反悔。

　　凌睿沉默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兄弟两人，他并不了解事情的始末，更无权在时隔这么多年后插手王越的家事。

　　耳边是王超刺耳的尖叫，王越并不知道凌睿的想法，他只知道此刻凌睿的目光让他无比煎熬。王越死死地盯着地板，仿佛要把地板盯出个洞来，这样自己就可以跳下去远离这间屋子里混乱的局面，还有他看不懂的凌睿的眼神。

　　王越甚至没有勇气抬头去看一看凌睿，他怕看到凌睿脸上什么都没有，也怕看到凌睿脸上有自己不愿看到的东西，无论是哪一种结果，显然都不会让自己好过。

　　无论王越怎么说都无法阻止王超的吵闹，王越渐渐没了耐心，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在凌睿面前难堪，为什么都已经这样了还要毁掉自己在凌睿面前仅剩的自尊。王越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愤怒和悲哀，仅仅是体面的站在凌睿面前，原来也这么难。

　　凌睿看到王越在发抖的身体和握紧的双手，“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明天也不上班，介意我留下来一起看吗？”凌睿假话说得面不改色。

　　失控的局面终于因为凌睿的话终结，王超兴高采烈地从抽屉里找出电视遥控器，“好啊！好啊！一起看！一起看！弟！一起看！”

　　王超拉着王越在沙发上坐下，凌睿和王越一左一右的坐在王超两侧。电视里播放着不知道名字的动画片，愚蠢的粉红色小猪跳泥坑，喇叭里传来一阵又一阵哼声。王超坐在两人中间拍着手哈哈大笑，旁边的两人显然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电视上，王越平时还能陪王超看一会儿，今天只觉得无聊又愚蠢，凌睿的想法就比较简单了，他只是想找个理由再多留一会儿。

　　不知道动画片放到第几集的时候，王超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王越和凌睿打了声招呼带着王超回了他的卧室。

　　给王超脱了衣服塞到被窝里，掖好了被角，王越站在王超的床边发了好一会儿呆，出去的时候发现凌睿还好好的坐在沙发上没走。

　　“你怎么......”

　　“小越，真的好久不见了。”凌睿说着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王越面前，手臂一伸把王越揽在了怀里，“我好想你......”，凌睿把下巴放在王越肩窝里，声音闷闷的从王越颈侧传来。

　　身后就是王超的卧室，门都没来得及关上。王越生怕吵醒王超，被凌睿抱在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凌睿抱得太紧了，王越感觉自己有些晕，不知道是不是缺氧。凌睿的嘴唇几乎贴在王越的脖子上，呼吸说话间的热气都喷洒在那一小块儿皮肤上，滚烫的又带着些潮湿，王越觉得那一小块儿皮肤要着起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越才找回身体的控制权，手抬起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轻轻放在了凌睿的背后，“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凌睿松开手臂把王越从自己的怀抱里放出来，“小越，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有什么事我总不能都要到家里来找你吧。”

　　王越本来不想给，但是凌睿的后半句话提醒了他，以后还是少让他到家里来的好，否则今天这样的局面再来一次他真的不知道以后还能怎么面对凌睿。

　　“可是，你手机不是丢了吗？”

　　凌睿这才想起为了让王越载自己回家还扯了这么个谎，“啊...啊是，那你写下来给我吧，我明天就去买手机。”

　 好不容易送走了凌睿，王越靠在门后狠狠地呼出几口气。

　　凌睿...凌睿...我也好想你啊...

　 凌睿拿着王越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上了楼，打开手机添加了联系人，备注小越，手机自动弹出了王越的微信，可惜今天不能加，不然小越就知道自己故意骗他弄丢手机了。

　　美滋滋的洗了个澡，躺到床上的时候凌睿已经在想明天该找什么借口去找王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