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抬手，抚摸着他绒绒的发，发冠镶金，在屋内自然光线里闪出隐隐的华光。

杀人是何感觉？

他也不知，但是总归让人血脉偾张，是件顶顶畅快的事，乘坐了车辇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依旧路过了那间客栈，只不过二楼的窗子紧紧合上，国师的视线越过纱幔，看向那处，原本垂在膝上的手用力握紧，再握紧，指节泛白，便连着神情亦变得阴鸷森冷。

等了这许久，终是来了。

这世上第一个被炼人为妖的驭妖师，连同那鲛人，都在这间客栈里，他忽然觉得心情舒畅很多，好像一直以来最渴望得到的东西近在眼前，这种情绪鼓动着他身体里的血液，有那么瞬间，国师想起了当年的顺德公主。

国师的眼神从方才的狠厉变得迷茫，不过片刻，他将这迷茫掩饰起来，带着不悦的催促朱瑞动作快一些，站在车辇边正不疾不徐走着的朱瑞心中惊疑，却仍是依言照做。

直到回了国师府，大门打开，有驭妖师恭敬的立在路两边，作迎接状，但国师却只言未说，独自行去地牢。

他走的极快，略带着与平日不同的急切，让随行的驭妖师大惑不解，可无人胆敢上前。

朱瑞也皱紧眉头，那日地牢瞿如状似癫狂以全力对阵师父，强大的妖力席卷寸土，将国师府内的花草烧灼成灰烬，地面皲裂，仿如遭遇地牛翻身，张着寸许丈深的口子，院中的大树被连根拔起，树叶枝条一地萧索，而地牢最深层，在一阵地动山摇后，归于平静，莫说是鸟鸣连根鸟毛都没见着飞出来。

反倒是国师，步履踉跄的行出，命所有人不得打搅。

那一晚，驭妖师们清理院子里的狼藉，偶尔能看到后院栽种的百花深处，红光阵阵。

…………

一道道黄符层层叠叠的贴在玄铁牢笼，似要困住什么，披头散发的女子指尖在地上划拉，圆滑的指甲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不停的摩擦，已然断裂开，血丝从指缝里流出，她不觉得疼，只是这样不知疲倦的划着。

黑暗里，脚步声传来，她停顿了下，从乱糟糟的发隙中去看来人，溷浊的眼里像被人放了把火，燃了簇簇火苗。

“我原以为这世上一个顺德就够了，没想到，你比她还要疯狂，”瞿如开口，喉咙似被烟熏火燎说的话沙哑的不成样子。

国师笑笑，不回应，反而缓步过来，随手揭开一道黄符，牢中瞬间颤了颤。

“不，真正疯狂的，你还未见，”他眯眼，两指夹着的黄符从顶端开始燃烧，眨眼功夫消失于无形，“我原本应该杀了你，但是我改变主意了。”他反手，掌心一只瓷白的瓶子，在昏暗的地牢里这抹白极其醒目。

“这是什么？”瞿如微不可见的凝眸。

国师只旋开瓷瓶盖子，取出一粒药丸，淡淡一笑，“吃下去，我便不杀静渊。”那日大战，静渊挣脱枷锁禁制，却是用了毕生的灵力，驭妖师的灵力淳厚与否取决于隐脉的跃动频率，他强行催动灵力，隐脉差点破裂，而对峙国师的下场自然不会有多好，如今，连她都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在见一见他。

“你到底是谁？”禁术百年来也只出了个宁清和顺德，他怎么会，怎么能这样轻松的就将她一半的妖力拿去，没有尽数取走，像是对待玩偶，施舍了可怜的一点怜悯，瞿如死死的瞪着他，等来的却不是答复，而是飓风席去，将她手脚定在原地，她没办法动弹，只能被迫吃下那颗药。

药丸在身体里化成水，融进她骨血里，尖锐的刺激着她五感，疼痛一波波蔓延，从手指到脚踝，再抵达脑袋，她觉得自己脑子快炸开，浑身颤抖不停。

“你要是听话，或许会好受一些，不听话，药里的东西会在每日午时叫你五内俱焚，活不可活，死不可死，”国师拂袖，转身出了地牢，身后倒是能听到低低的痛苦呻吟，他眼无半丝温度，跨出门后，站在阳光下感受寒风夹带的温暖。

林沧澜能炼人为妖，可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纪云禾，他便要试试，用瞿如一身妖力精纯炼化后，成为半个人，是何种模样。

是不是也像纪云禾那般，成为另一个先例。

***********

以花传音是纪云禾和洛锦桑交流的方式，她才在客栈歇息不到两个时辰，耳边梵音念佛似的搅的她没有片刻安静，不过那丫头是担心她，倒也是可以理解。

可长意却一言不发的直接伸手，掐断了两人之间的交流。

她也不怪他，反倒是笑笑，“真小气，说几句话都不行。”

长意看着她，却是抬手抚了下她鬓角的发，眼前的纪云禾已经幻做了阿纪，清秀的面容，杏眼熠熠生辉，让他心生诸多怜惜，“同样的话，她重复三遍，你要听三遍。”

“那我要是一句话分三次问，你会不理我吗？”她歪首，明眸亮晶晶。

他连想都没想，直接摇头，“一千遍，我都不会厌烦。”

失而复得，何其珍贵，他只要听到她的声音都会安定，哪里会觉得烦。

纪云禾的眼中映着他漆黑的瞳仁，俊美的五官，世人罕见的相貌，无论是过去多少年，都让人心潮澎湃，这大尾巴鱼说话太好听，以至她差点忘了正事。

“对了，姬宁那边怎么没半点消息，”她边说，边起身去换了衣裳，以一根简易的发簪将发固定住，而露出的雪白耳廓上，一点蓝色印记若隐若现，为了遮掩，她只得又拉下一些头发挡住。

长意沉吟下，轻声道，“林昊青的动作不会比朝廷的慢，所以，他们一定发现了很重要的事。”

依林昊青的性子，他会去确认，而非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给长意，或许眼下，驭妖师正与朝廷的官员会面也说不定。

“与其这样等着，不如主动些，就去国师府，来一场夜探，”纪云禾有此打算，真觉得可行一般自顾自的点头，“我总觉得这个国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他身上，好像是许久以前的大国师，但他绝没有大国师浑厚的灵力，可以压制京城的驭妖师，那为什么，那些驭妖师甘心情愿的受他差遣？还有朝廷里食古不化的老头子，北境日益强大，他们抵触不及，说不定会生出其他幺蛾子，或许瞿如便是受到支派撕破边界结界，好让他们寻个可趁之机。”

“北境驭妖台，不会让他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长意话音未落，手上施法，将备好的食盒拎到她眼前，打开后，是一盅腌好的糖蒜，蒜头沾着糖醋水，还未掰开已能嗅到甜香气息。

纪云禾那句“明着不行暗着来”的话在舌尖打滚，出口的话变成，“你何时买的？”

她喜好糖蒜，不是一两日，他一直记得，从国师府被救出，她亏空的厉害，饭吃的不多，濒临死亡，他想方设法的博她一笑，同样是买了糖蒜，献宝似的说是自己想吃，实际那份苦心，纪云禾早就看透。

长意惯来不会撒谎，他会眼神躲闪，将满心的关切藏在心底。

不像现在，他笑着取了筷子挟了一只，递到她口边，“进城的时候，看到有卖的，方才下楼让小二帮忙买了份来，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道。”

纪云禾就着他手中竹筷咬到口里，嚼碎后咽下，倏尔笑道，“大尾巴鱼，你这样好，我该怎样回报你呢？”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纪云禾将竹筷反手取过来，同样挟了一只要喂给他，“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我们岸上的规矩。”

他愣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糖蒜头，抬眼，便是云禾眉眼弯弯的模样。

“好，既是岸上的规矩，那就遵守，”其实他并不喜好这味道，是她给的，他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