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蓝湛都没有再来，魏婴送了一口气之余也开始认认真真地排练新戏。

江家班虽是扎根北平已久，但魏婴之前却是一直在姑苏学戏的，故而唱旦时腔调颇有几分姑苏女子的软糯婉转。

这姑苏来的魏老板身段窈窕，腰肢纤细，扮上妆容时倒真真俱了女子的娇媚之姿；又偏偏魏老板还武艺不错，又天生是学戏的料子，功夫扎实，唱腔圆润明丽，独具特色；再加上有江家班捧着，故而来了北平后理所当然地成了红角。

这成了红角自然是好的，可成了红角后盯着的眼睛也就多了。

就说这蓝二爷的车在江家班门口停了将近一个时辰之事，便引了无数议论。

大早上把车停在门口，那肯定是在江家班过夜了呗。

本来如此传倒也没事，毕竟江家班这么大，谁也没听过蓝二爷和魏老板之间有什么交情，也自然联想不到魏婴身上。

可偏偏传闻里明明白白说的是蓝二爷夜宿魏老板独居的小楼。

知道蓝湛在魏婴这儿住了两夜的人并不多，若非蓝家人行为端正，远近闻名，魏婴都快以为这传言是蓝湛说出去的了。

因得这事，江家班班主江枫眠还特地找了魏婴过去问询。

魏婴心里发虚，但对着义父还是坚持自己与蓝二爷之间并无过多交情。

幸而江枫眠也没再多问，只道：“你是当红的角儿，有点传言也很正常，不必太过在意，练好本事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魏婴对这些事看得开，有点红粉、蓝粉的传言也不在意，只要蓝湛不来他就无所谓，于是把报纸扔在一边便去唱他的《西施》了。

自以为与蓝湛的露水情缘到此为止，魏婴的新戏也渐入佳境。

临上场的那一日，魏婴才拿起报纸看了看这两日的消息，梨园场上规矩多，他怕上场时因为错过一些信息而冲撞了其他戏楼的老板，从而落了江家班的名声。

报纸上写着蓝家大爷蓝涣也从姑苏来了北平，疑似要和弟弟一起扩张商路，报纸上写的一切关于商业的东西魏婴都不懂，也懒得关心，他只知道蓝湛这两日应该在忙着和蓝涣一起处理商业上的事。

最重要的是蓝湛现在应该去了北平郊区，没空来看他的戏。

知道这件事后，魏婴坐在自己单独的化妆间里哼着小曲画着底妆，等着化妆师傅来给他扮上。

一双手在这时扶上了他的肩膀，魏婴一愣，勾着妆容轮廓的手顿了顿，悬在半空中，随即笑道：“林师傅来了。”

那人没有说话，握住魏婴握着眉签的手。

手腕被握住，魏婴猛地睁开眼，看向镜子里的人，“……蓝湛？”

蓝湛看着镜子中魏婴勾了一半的妆容，开口道：“魏老板很惊讶我在这？”

魏婴一时倒忘了挣开他的手，只问道：“……蓝二爷不是出了北平城了吗？”

“魏老板倒知道我的行踪，我很……高兴，”顿了顿又继续道，“魏老板说过要给我惊喜，我便是要来的。”

魏婴回想了一下，自己当时为了让蓝湛不要出现在江家班众人面前，便借了给蓝湛惊喜这个理由支走了蓝湛……

魏婴有些心虚，打着哈哈道：“惊喜不惊喜都不重要，无论如何也不能打扰二爷的事啊……”

“无妨，兄长来北平就是处理这些事的……”

魏婴突然缓过劲来，“不对啊，蓝二爷，你怎么来后台了，后台一向是闲人免进的！”

蓝湛放开魏婴的手，随口找了个理由：“抱歉，我不知道。”

毕竟是被自己睡了两次的男人，听到此话，魏婴也不好和他计较，“哈哈哈，那蓝二爷先出去歇息会儿吧……”您在这，我心慌……

蓝湛却是蹙眉，“魏老板似乎不想见到我？”

“……哪能啊，只是后台杂乱，我忙着扮妆，也不好招待二爷，二爷倒不如出去等着看我的惊喜。”

魏婴不愿，蓝湛自然也不会赖在这，只问道：“我在这魏老板似乎很不自在，不知是否打扰了魏老板上台的状态？”

别人说什么魏婴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容忍别人怀疑他在台上的水平，故而魏婴听到这话，猛地回头看向蓝湛，“蓝二爷，您可瞧好了，我待会儿在台上的的状态可会有半点不好！”

蓝湛一不小心惹毛了这只平时都慵懒淡然的小猫，看着他骄矜炸毛的样子有些新奇又有些抱歉，还夹着满满地喜欢 ，一时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那我拭目以待，魏老板……”

魏婴第一次知道从来不笑的人笑起来会这么好看，愣了愣，等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转身出了化妆间。

魏婴晃了晃头，努力把这个笑抛诸脑后，继续给自己化妆。

……

出了后台后，蓝湛回了自己订下的包厢，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昨晚把北平郊外的事都交给了自己的兄长蓝涣，然后连夜骑马回了北平城，故而没怎么休息。

他其实有些失望，他虽提前订了包厢，但他一直希望魏婴会主动给他送来一张戏票、留一个好位置。

然而并没有，甚至于魏婴根本不认为他会来，根本记不得要给他一个惊喜这个承诺。

他从姑苏时就在关注魏婴，他哪会不知后台不能随便进入的规矩，但姑苏蓝家端正雅正的少爷偏偏坏了这规矩，只是想看看——魏婴会不会希望他来。

但事与愿违，魏婴似乎并没有这个想法。

……

蓝湛闭目靠了一会儿，忽有锣鼓声响起。

他坐直身子，看向戏台，正见到“西施”出场。

“西施”穿的衣服淡雅精致，整个北平城也未必找得出比这做工更好的衣服了，这是蓝湛亲自定的样式、亲自指定的刺绣师傅、亲自进行的初次验收。

或者说，自魏婴在姑苏第一次登台唱戏，他的所有戏服便都经过了蓝湛的手。

只是那人并不知道罢了……

台上魏婴脚步轻盈，身姿婀娜，明明与魏婴一起唱旦的还有另一人，可蓝湛的目光却全然落在了“西施”身上。

蓝湛不懂戏，或者说蓝湛懂得戏仅限于看魏婴脚步轻挪，听魏婴婉转腔调。但蓝湛知道，魏婴是戏台上的王，无人能夺走他半分光彩……

“早被蝉娟误，欲妆临镜慵；年年越溪女，相亿采芙蓉。”

水袖抛扬，甩荡折翻；天蓝色的水袖快速变幻，“西施”犹如立于水中……

看到此，蓝湛突然站起，竟觉得“西施”要踏水而去……

旁边随从也正着迷于魏婴的高超技法中，蓝湛这一站起倒是吓了他一跳，随从疑惑地压低声音，“二爷，你怎么了？”

蓝湛愣了愣，回过神来：“……无事。”

幸好，那人还在，只是换了个地方立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