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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舞台上的安魂曲

书名:审他 作者:闲鱼不余 本章字数:10395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老音乐厅建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曾是这座城市的艺术地标。圆顶穹窿,红丝绒座椅,彩绘玻璃窗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如今它废弃多年,等待拆迁,像个被时代遗忘的贵妇,在尘埃中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晏寻声踏进观众厅时,第一个感觉是冷。

不是温度的冷,而是一种渗入骨髓的、属于死亡和遗忘的冷。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松香味——小提琴松香。

现场已经拉起警戒线。手电光柱在昏暗的空间里交错,像一场拙劣的探戈。

死者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座位上,姿势端正得像个等待音乐会开场的老乐迷。他穿着黑色燕尾服,白衬衫领口系着精致的白色丝巾领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掌中托着一把小提琴。

“身份确认了。”周浩压低声音走过来,“杜明远,六十二岁,市交响乐团退休首席小提琴手。妻子十年前去世,独居,子女在国外。邻居说他已经很久没出门了。”

晏寻声走近观察。杜明远的死状和林薇惊人相似——面部表情安详,嘴角带着经过精心调整的微笑。但和林薇不同的是,他的眼睛是睁着的,微微上抬,望着空荡荡的舞台,眼神里凝固着某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死亡时间?”晏寻声问。

蹲在尸体旁的苏婷抬起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一点之间。和林薇一样,体表无外伤,有药物反应,具体要等毒理。但有个细节——”

她轻轻拨开死者左侧的头发。在耳后发际线处,有一个极小的针孔,周围有轻微红肿。

“注射痕迹。”苏婷说,“位置很专业,避开了主要血管。凶手懂医学,或者至少学过解剖。”

晏寻声的目光落在小提琴上。那是一把老琴,深棕色的漆面布满细密的龟裂纹,琴颈被岁月磨得光滑。琴身被改装过——背面开了个小口,里面固定着一个微型播放器,耳机线从琴身内穿出,分叉成两个耳塞,塞在死者耳朵里。

播放器还在工作。埃尔加大提琴协奏曲第二乐章流淌出来,这一次不是片段,是完整乐章。在空旷的音乐厅里,琴声产生奇异的回响,像有无数个幽灵乐手在暗中应和。

“音乐有什么特别吗?”陈立锋走过来,脸色在警灯映照下显得疲惫。

“是完整乐章。”晏寻声侧耳倾听,“但演奏版本和之前两版都不同。这个更……苍凉。揉弦的颤音更重,像是演奏者年纪很大,或者身体不好。”

他蹲下身,仔细看那把琴。在琴腹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To V, with all my silence. 1987.3.12

又是1987年3月12日。又是V。

晏寻声直起身,环视音乐厅。观众席的地面上撒满了乐谱碎片,都是手抄谱,纸张泛黄,墨水褪色。他捡起几片,拼凑起来——是各种小提琴练习曲的片段,但每一段都在关键处被红笔修改过,改成了不和谐的音程。

“这些谱子是杜明远的吗?”

技术队老赵正在收集碎片:“不确定,但看纸张和墨迹年代,至少有二三十年了。我们会带回去做纸张和墨水分析。”

晏寻声走向舞台。木质舞台地板积了厚厚一层灰,但在中央位置,有一片区域被仔细清扫过,形成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圆形。圆形中央,用某种白色粉末画着一个符号——

圆,三角,中心一个小圆。

和沈寂画的一模一样。

“凶手在这里停留过。”晏寻声盯着那个符号,“他清扫了灰尘,画下标记,然后离开。这是个仪式地点,但仪式内容不是杀人——杀人发生在别处,尸体是被移过来的。”

“为什么这么确定?”陈立锋问。

“灰尘。”晏寻声用手电照亮圆形边缘,“看这里,清扫的痕迹很均匀,没有任何拖拽或挣扎的印记。如果在这里杀人,至少会有血迹、挣扎痕迹,或者药物残留。但这里太干净了。”

他蹲下来,仔细观察符号的线条。白色粉末在光线下微微反光,他沾了一点在指尖,捻了捻。

“石膏粉。美院常用的那种。”

单面镜后的房间里,沈寂坐在椅子上,姿势和昨晚在审讯室里一样端正。他面前放着一杯水,一口没动。

晏寻声推门进去,手里拿着证物袋,里面装着从音乐厅带回的石膏粉样本。

“美院雕塑系用的石膏粉,有办法溯源到具体批次或购买者吗?”晏寻声开门见山。

沈寂抬起眼:“理论上可以。不同批次石膏的纯度、颗粒度、添加剂都有细微差异。但需要专业设备分析。”

“你们系里谁会用石膏粉做地面绘画?”

“很多人。”沈寂说,“雕塑系学生经常用石膏做模型,地上洒落粉末很常见。但专门用来画画……”他顿了顿,“那是基础部的课程内容。雕塑系不教这个。”

晏寻声在他对面坐下,把现场照片推到沈寂面前:“这个符号,你画过。现在它出现在第二个案发现场。解释一下。”

沈寂看着照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说:“这是‘寂静之眼’。”

“什么?”

“一个古老的符号,源自中世纪欧洲的神秘主义团体。”沈寂的声音平稳如常,“圆代表完美和完整,三角代表理性与结构,中心的小圆代表观察者,或者说……聆听者。整体意思是:在完美的结构中,观察寂静。”

晏寻声的尾戒开始转动:“你从哪知道这个的?”

“图书馆。三年前我研究仪式符号时看到的。”沈寂说,“林薇也问过我类似符号的含义,我画给她看过。”

“所以凶手可能从林薇那里看到了你画的符号,然后用在犯罪现场?”

“有可能。或者,”沈寂抬起眼,目光直直看向晏寻声,“凶手本来就认识这个符号,而我和林薇都知道,只是巧合。”

审讯室里安静了几秒。单面镜后,陈立锋眉头紧锁。

“杜明远,”晏寻声换了个方向,“你认识吗?”

“名字不认识。但脸……”沈寂微微歪头,像在调取记忆,“我在市交响乐团去年的新年音乐会海报上见过他。首席小提琴手。”

“你对音乐了解多少?”

“基本乐理知道。但我没有通感,听音乐就是声音,不会变成颜色。”沈寂说,“林薇说过,她的‘老师’有通感。那个人听埃尔加这首曲子时,会看见深蓝色和银灰色的漩涡。”

深蓝色。

晏寻声想起林薇便签上的话:他说我的眼睛能听见颜色。我说他的沉默是深蓝色的。

“林薇的‘老师’,”晏寻声身体前倾,“你觉得会是杜明远吗?”

沈寂思考了几秒:“年龄符合。音乐背景符合。但如果是他,为什么会被杀?而且……”他指了指照片上杜明远手中的琴,“琴上刻的字,‘To V, with all my silence’。如果V是林薇,那这琴是送给她的。但为什么会在死者手里?”

“也许V不是林薇。”晏寻声说,“也许是另一个人,一个和1987年3月12日有关的人。”

他拿出手机,打开技术队刚发来的资料:“我们查了1987年3月12日的旧报纸。那天本市发生了一起火灾,老城区一栋公寓楼失火,死亡三人。其中一个死者叫薇薇安·陈,美籍华裔,二十七岁,小提琴家。”

沈寂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薇薇安,”晏寻声盯着他的眼睛,“Vivian。首字母V。”

“火灾原因?”

“官方结论是电路老化。但当年有传言说,火灾前公寓里传出激烈争吵和砸东西的声音。警方调查后认定为意外,没有立案。”晏寻声滑动屏幕,“薇薇安当时在国内巡演,暂住在那栋公寓。火灾后,她的遗物被一个远房亲戚领走,大部分是乐谱和一把小提琴。”

“琴呢?”

“不知道。记录上只写‘小提琴一把’,没有详细信息。”晏寻声抬起头,“但杜明远琴上刻的日期,和火灾是同一天。这不是巧合。”

沈寂沉默了很久。久到晏寻声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如果,”沈寂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如果凶手在纪念薇薇安,那这两起死亡就不是随机的。林薇和杜明远,都和薇薇安有某种关联。他们的死,是某种……祭奠。”

“或者复仇。”晏寻声补充。

沈寂看了他一眼:“有区别吗?在凶手的世界里,祭奠和复仇可能是同一件事。”

晚上九点,刑侦支队会议室灯火通明。

所有线索被摊开在白板上:林薇案,杜明远案,1987年火灾,薇薇安·陈,符号“寂静之眼”,埃尔加的音乐,通感,石膏粉,美院……

晏寻声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马克笔,却迟迟没有落笔。

“问题在于关联性。”他转过身,面对会议室里的众人,“林薇二十八岁,1987年她还没出生,不可能直接认识薇薇安。杜明远六十二岁,1987年他四十岁,作为职业乐手,很可能认识同时期在国内巡演的小提琴家薇薇安。但林薇呢?她怎么被卷进来的?”

苏婷推了推眼镜:“也许是通过音乐。林薇收藏薇薇安的唱片,杜明远是薇薇安的朋友或同事,两人因为薇薇安的音乐产生交集。”

“但凶手为什么选择他们?”陈立锋敲着桌子,“如果只是为了纪念薇薇安,方法有很多,为什么要杀人?还要布置成那种……艺术现场?”

周浩举手:“会不会凶手就是薇薇安的亲人?觉得当年火灾有蹊跷,现在回来复仇?林薇和杜明远可能知道什么内情。”

“那为什么等三十多年?”晏寻声反问,“而且如果是复仇,为什么要布置那么精心的现场?复仇是情绪的宣泄,但这两个现场太冷静了,太有控制力了。更像是……创作。”

他走到白板前,在“薇薇安·陈”的名字旁边写下几个词:音乐家,火灾,遗物,小提琴。

然后,在下面画了一条线,连向“1987年3月12日”。

“这个日期是关键。”晏寻声说,“对凶手来说,这一天有特殊意义。可能是薇薇安的忌日,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凶手选择在这一天前后作案,是在标记时间。”

他顿了顿:“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两个现场的音乐都是埃尔加,但演奏版本不同。林薇现场是带呼吸声的录音,杜明远现场是老琴手演奏的完整版。凶手在展示不同的‘声音’。”

老赵从电脑前抬起头:“晏顾问,音乐分析有新发现。杜明远现场那个版本,我们比对了音色库,发现和一张1986年的历史录音很接近——那是薇薇安·陈生前最后的录音,录的正是埃尔加这首曲子。”

会议室安静下来。

“所以凶手在播放薇薇安的演奏录音?”周浩问。

“不完全是。”老赵调出波形图,“音色接近,但细节有差异。薇薇安的录音更热情,揉弦幅度大。这个版本更克制,更像是在……模仿薇薇安的风格,但注入了自己的理解。”

“模仿……”晏寻声喃喃道。

他突然想起沈寂的话:林薇说她暗恋过书店老板,但没说出来。

“周浩,”他转身,“立刻去查‘回声书店’的老板。年龄,背景,尤其是和音乐有关的经历。”

“已经在查了。”周浩翻着笔记本,“书店老板叫许清和,四十五岁,原来是出版社编辑,五年前开了这家书店。他……等等。”

周浩的眼睛瞪大了:“他年轻时在音乐学院旁听过,学的就是大提琴。而且他父亲是消防员,1987年那场火灾,就是他父亲所在的消防队去处理的。”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收束。

晏寻声感到心脏重重跳了一下:“许清和现在人在哪?”

“书店今天没开门。”周浩看了眼时间,“我马上带人去他家!”

“等等。”晏寻声按住他,“先不要打草惊蛇。如果许清和是凶手,他已经完成了两个‘作品’,现在可能处于高度警觉状态。如果我们贸然行动,他可能会提前收手,或者更糟——提前进行下一个。”

陈立锋点头:“晏顾问说得对。周浩,你带两个人,暗中监视许清和的住处。不要接触,只观察。如果他出门,远远跟着,但绝对不能暴露。”

“明白。”

“还有,”晏寻声补充,“查一下许清和1987年在哪,在做什么。那年他应该是……十六岁?”

“对,十六岁,上高中。”周浩已经拨通电话安排任务。

晏寻声重新看向白板。许清和,书店老板,林薇暗恋的人,懂大提琴,父亲处理过薇薇安火灾案,认识符号“寂静之眼”……

太完美了。

完美得有点不对劲。

真正的连环杀手会这么容易暴露吗?会在自己开的书店里留下那么多线索吗?

但时间不等人。如果许清和真的是凶手,他可能已经在准备第三个现场了。

“苏婷,”晏寻声转向法医,“两起案件的药物成分出来了吗?”

“初步结果有了。”苏婷打开报告,“都是同一种麻醉剂,丙泊酚,医用级。但来源不好查,医院、诊所、甚至一些美容机构都能弄到。凶手有医学背景或者相关渠道。”

“注射手法呢?”

“专业级。”苏婷指着照片上的针孔,“角度、深度都精确,没有多次尝试的痕迹。要么是医务人员,要么是受过专业训练。”

晏寻声的尾戒转动越来越快。医务人员,懂音乐,有艺术修养,和1987年火灾有关,认识薇薇安……

一个模糊的形象开始浮现。

不是许清和。

许清和是书店老板,不是医务人员。而且四十五岁,1987年十六岁,那时还是个高中生,不太可能和二十七岁的薇薇安有深入交集。

除非……

晏寻声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电脑前,调出薇薇安·陈的档案。他快速浏览着,直到看到“教育背景”一栏:

薇薇安·陈,毕业于茱莉亚音乐学院,1985-1986年在国内巡回演出期间,曾在本地音乐学院担任短期客座讲师。

客座讲师。

她会教学生。

而1986年,许清和十五岁,正是上高中的年纪。如果他有音乐天赋,去音乐学院旁听,完全可能成为薇薇安的学生。

“老赵,”晏寻声说,“查一下1986年薇薇安在本市音乐学院授课期间的学生名单。尤其是旁听生。”

“已经在查了。”老赵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名单找到了……薇薇安当时带了一个高级研修班,正式学员八人,旁听生三人。旁听生名单里有……许清和,十六岁。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叫李静,女,十九岁;一个叫……”

他顿住了。

“叫什么?”

老赵抬起头,脸色古怪:“叫晏文彬。”

晏寻声的手僵住了。

尾戒停在指尖,不再转动。

“晏文彬,”老赵的声音很轻,“五十七岁,市交响乐团指挥。还有……他是你的父亲,对吗,晏顾问?”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晏寻声身上。他站在那里,背对着大家,面朝白板,肩膀绷得很紧。

“是。”过了很久,晏寻声才开口,声音干涩,“晏文彬是我父亲。”

陈立锋站起身:“寻声,如果你需要回避……”

“不用。”晏寻声转过身,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我父亲和薇薇安是师生关系,这不代表他和案件有关。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而且我父亲已经去世五年了。肺癌。”

会议室再次安静。这次是尴尬的安静。

“抱歉。”老赵低声道。

“继续。”晏寻声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晏文彬”的名字下画线,“我父亲确实拉大提琴,年轻时有专业水准,但后来转行做指挥。他从不提1986年的事,但我记得家里有过薇薇安的唱片。”

他看向老赵:“名单上另外那个李静,能查到现状吗?”

“正在查……有了。李静,十九岁,当年是音乐学院作曲系学生。毕业后留校任教,现在是副教授。已婚,丈夫是医生,有一个女儿。”

“医生。”晏寻声捕捉到这个信息,“她丈夫是医生,那她本人呢?懂医学吗?”

“不确定,但作为音乐教授,她可能认识医学院的人,或者……”苏婷插话,“她丈夫如果是麻醉科医生,就能弄到丙泊酚。”

晏寻声的大脑飞速运转。李静,薇薇安的学生,现在嫁给医生,可能接触麻醉剂。她会知道“寂静之眼”的符号吗?会了解通感吗?会有动机纪念薇薇安吗?

但如果她是凶手,为什么选择林薇和杜明远?林薇二十八岁,和李静应该没有交集。杜明远六十二岁,和李静年龄差二十三岁,会是同辈人吗?

不对。

晏寻声突然意识到什么:“老赵,查一下杜明远和薇薇安的关系。他们同岁,都是音乐家,很可能认识。”

“已经在查了……找到了。1986年薇薇安的音乐会,杜明远是协奏乐团的首席小提琴。他们合作过至少三场演出。”

所以杜明远不仅认识薇薇安,还和她同台演出过。

那林薇呢?一个二十八岁的设计师,怎么和三十多年前的音乐家产生关联?

除非……

“林薇的母亲。”晏寻声说,“查林薇的母亲。如果林薇和薇薇安有关联,最可能通过家庭关系。”

周浩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变了。

“陈队,晏顾问,”他挂掉电话,声音急促,“监视许清和的同事报告,二十分钟前,许清和出门了。他开车去了城北,现在停在……圣安德鲁教堂门口。”

圣安德鲁教堂。正是技术队推测的,埃尔加录音可能产生的地点。

“他进去了吗?”陈立锋问。

“进去了,带着一个大提琴盒。”

晏寻声抓起外套:“所有人,立刻去圣安德鲁教堂!周浩,通知教堂附近的警力,悄悄包围,但不要惊动里面的人!”

“是!”

警车在夜色中疾驰。晏寻声坐在副驾驶座,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灯火。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尾戒硌进皮肉里,传来清晰的痛感。

父亲的名字出现在薇薇安的学生名单上,这件事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父亲从未提过这段往事,家里也没有薇薇安的照片或纪念品。只有一张黑胶唱片,压在箱底,封面是纯黑色的,没有标题。

晏寻声记得小时候偶然翻到过,想放来听,却被父亲严厉制止。

“那不是给你听的。”父亲当时说,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冰冷。

后来那张唱片就不见了。

现在想来,那可能就是薇薇安的录音。

“晏顾问,”开车的周浩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晏寻声松开手,尾戒在指尖转了一圈,“专心开车。”

圣安德鲁教堂是哥特式建筑,尖顶在夜色中指向天空。教堂已经关闭多年,周围是待开发的老城区,入夜后一片漆黑。

警车在三个街区外停下。陈立锋布置警力,悄悄包围教堂。晏寻声戴上通讯耳机,和周浩一起接近正门。

教堂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还有音乐声。

大提琴的声音,埃尔加那首曲子,从门缝里流淌出来。这次的演奏充满激情,揉弦幅度大到近乎颤抖,像是在用整个生命呐喊。

晏寻声轻轻推开门。

教堂内部空旷而黑暗,只有祭坛前点着几支蜡烛。烛光中,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正在拉大提琴。

是许清和。

他拉得很投入,身体随着音乐摆动,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进来。琴声在教堂高高的穹顶下回响,产生空灵的和声效果。

晏寻声做了个手势,周浩和其他刑警分散开,从侧面迂回包围。他自己则一步步走向祭坛。

烛光照亮了祭坛上的东西。不是尸体,而是一幅肖像画。

画上是年轻时的薇薇安·陈,穿着演出服,手持小提琴,笑容灿烂。画像前摆着那枚羽毛耳环,还有一束新鲜的白色玫瑰。

许清和拉完了最后一个音符,琴声在教堂里慢慢消散。他放下琴弓,深深鞠躬,像是在完成一场独奏会。

然后他转过身,看见了晏寻声。

许清和四十五岁,戴一副圆框眼镜,面容温和,像个典型的文人。此刻他脸上没有惊恐,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你们来了。”他说,声音有些沙哑,“比我想象的慢一点。”

“许清和,”晏寻声停在五米外,“你涉嫌与林薇、杜明远两起命案有关,现在……”

“不是我。”许清和打断他,笑了,那笑容苦涩而疲惫,“我只是来演奏的。为她演奏。”

“为谁?”

“薇薇安老师。”许清和看向画像,眼神温柔,“今天是她去世三十四年的忌日。我每年都来,在这里为她拉这首曲子。”

晏寻声的耳机里传来陈立锋的声音:“周边检查完毕,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

“林薇和杜明远的死,你知道什么?”晏寻声问。

许清和沉默了几秒,然后走到祭坛边,拿起那枚耳环:“这是薇薇安老师的耳环。她有一对,火灾后只找到一只。另一只……”他看向晏寻声,“在你父亲那里。”

晏寻声感到心脏重重一跳。

“1986年,我是薇薇安老师的旁听生。”许清和缓缓开口,“那时我十六岁,疯狂地崇拜她。她美丽,有才华,对音乐有近乎神圣的热情。但她……不快乐。”

“为什么?”

“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许清和的声音很轻,“一个有妇之夫。那个人也爱她,但无法离开家庭。他们的关系很痛苦,也很短暂。”

晏寻声的手指收紧:“那个人是谁?”

许清和看着他,眼神复杂:“你真的不知道吗,晏寻声?那个人就是你父亲,晏文彬。”

教堂里安静得能听见烛芯燃烧的噼啪声。

晏寻声站在那里,感觉整个世界在缓慢倾斜。父亲和薇薇安……婚外情?这和他记忆里那个严肃、保守、永远把家庭放在第一位的父亲完全不符。

“证据。”晏寻声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的,“你有证据吗?”

许清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老旧的信封,递过来。晏寻声接过,打开。里面是几封信,纸张泛黄,字迹娟秀。

“文彬,今天的演出很成功,但我只想着你坐在台下第三排的样子。你说我的琴声是深蓝色的,像深夜的海。可你的沉默是什么颜色?我猜是灰色,冬天的灰色。”

“文彬,我们不能这样继续了。你有妻子,有孩子。寻声还那么小……我不能再当这个第三者。”

“文彬,这是我最后的请求:忘了我,好好生活。但请保留这枚耳环,就当是……我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最后一封信的落款日期是1987年3月10日。两天后,薇薇安死于火灾。

信上的字迹,和林薇便签上的字迹风格很像,但更成熟,更流畅。

晏寻声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把信装回信封,深吸一口气:“这些信怎么在你这里?”

“火灾后,薇薇安老师的公寓清理,我去帮忙。”许清和说,“在废墟里找到这个铁盒,信在里面。我藏了起来,没交给任何人。”

“为什么?”

“因为那时我已经知道,火灾不是意外。”许清和的眼睛在烛光中闪着光,“有人纵火。目标是薇薇安老师。”

晏寻声的耳机里,陈立锋急促的声音传来:“他在说什么?纵火?1987年那起火灾是纵火?”

“你有证据吗?”晏寻声盯着许清和。

“没有物证。”许清和摇头,“但我父亲是消防员,他私下告诉我,火灾现场有助燃剂痕迹,门是从外面锁上的。但当年警方压下了这个结论,定为意外。”

“为什么?”

“因为牵扯到的人……太有地位了。”许清和苦笑,“薇薇安老师的那个情人,是有妇之夫,而且是知名音乐家。如果曝光婚外情,再牵扯到纵火谋杀,会变成巨大的丑闻。所以有人把事情压了下去。”

晏寻声感到一阵恶心:“你是说,我父亲可能涉及掩盖真相?”

“我不知道。”许清和说,“我只知道从那以后,你父亲再也不拉大提琴,转行做指挥。他像变了一个人,沉默,阴郁,五年后因病去世。”

“那林薇和杜明远呢?”晏寻声强迫自己回到案件,“他们为什么被杀?”

“林薇……”许清和的眼神暗下去,“她是偶然卷进来的。她来我书店,看见了薇薇安老师的照片,问我是谁。我告诉了她一些事。她开始着迷,收集薇薇安老师的唱片,研究她的生平。然后她发现了那些信——我复印了一份藏在书店某本书里,她找到了。”

“所以她知道了婚外情的事?”

“不止。”许清和说,“她还发现了别的东西。关于火灾的真相,关于谁可能纵火。她开始调查,问了很多问题。然后就……出事了。”

“杜明远呢?”

“杜明远当年是薇薇安老师的演出搭档,他知道婚外情的事。火灾后,他保持沉默,接受了警方的意外结论。但这些年,他一直活在愧疚里。”许清和看向画像,“林薇死前去找过他,问了他一些问题。几天后,他也死了。”

晏寻声的大脑在飞速连接这些信息。如果许清和说的是真的,那凶手可能是一个想要掩盖1987年真相的人。这个人杀了林薇,因为她接近真相;杀了杜明远,因为他可能被林薇触动,准备说出实情。

但为什么要布置那些艺术化的现场?为什么用埃尔加的音乐?为什么要展示“寂静之眼”的符号?

除非……

“凶手在纪念薇薇安。”晏寻声突然说,“但同时也在惩罚和薇薇安之死有关的人。林薇和杜明远,一个是因为窥探秘密,一个是因为当年保持沉默。他们的死,是一种……赎罪仪式。”

许清和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来这里,在薇薇安老师的忌日演奏。我想告诉她……有人还记得。有人还在追寻真相。”

晏寻声的耳机里传来陈立锋的指令:“带他回来,详细询问。”

“许清和,”晏寻声说,“你需要跟我们回局里,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清楚。”

“我知道。”许清和平静地放下大提琴,“我准备好了。”

周浩上前给许清和戴上手铐。许清和没有反抗,只是最后看了一眼薇薇安的画像。

“还有一件事。”在被带出教堂前,许清和回头看向晏寻声,“林薇死前最后一次来书店,说她找到了一样东西。一样能证明当年纵火的东西。她说藏在一个‘只有懂音乐的人才能找到的地方’。”

“她告诉你是什么了吗?”

“没有。但她提到一个词……”许清和皱眉回忆,“‘乐谱里的密码’。她说薇薇安老师习惯在乐谱上做标记,那些标记不仅是演奏提示,还是某种……日记。”

乐谱里的密码。

晏寻声想起杜明远现场那些被红笔修改的乐谱碎片。那些不和谐的音程,那些奇怪的标记……

那不是随意涂改。

那是密码。

“带走。”陈立锋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许清和被押出教堂。晏寻声独自站在祭坛前,看着薇薇安的画像。烛光中,她的笑容温柔而悲伤,眼睛像是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他拿出手机,拨通技术队的电话:“老赵,杜明远现场那些乐谱碎片,全部扫描,最高清。我要看每一个标记,每一个修改。”

“已经在做了。但碎片太多,完整复原需要时间。”

“先发一部分给我。”

几分钟后,手机收到十几张图片。晏寻声放大查看,那些红笔标记在屏幕上清晰可见:升号,降号,强弱记号,连音线……

起初看不出规律。但当他试着把修改后的音符转换成字母时,一个单词浮现出来:

SILENCE

寂静。

然后是第二组碎片拼出的词:

FIRE

火。

晏寻声的手开始发抖。他快速翻看其他碎片,更多的单词浮现:

BLUE (蓝色)

GUILT (愧疚)

FORGIVE (原谅)

最后一片,也是最完整的一片,上面修改后的音符拼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HE KNOWS

他知道。

晏寻声感到一阵眩晕。他靠在祭坛上,深呼吸。教堂的穹顶在烛光中显得格外高远,像通往某个不可知之处的通道。

他知道。

谁知道?

父亲?杜明远?许清和?还是……真正的凶手?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沈寂发来的短信,内容简短:

“第三乐章要开始了。他在等你听懂。”

晏寻声盯着那条短信,然后快速回复:“你知道什么?”

几秒后,回复来了:

“我知道沉默的颜色。你要看吗?”

紧接着发来的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页乐谱,手写的,密密麻麻布满了红笔标记。在谱子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签名:

Vivian Chen, 1987.3.11

薇薇安·陈,1987年3月11日。

火灾前一天的日期。

谱子最上方,用红笔写着一行字:

“如果我沉默,请在我的音乐里寻找真相。”

晏寻声拨通沈寂的电话,铃声响了三声,被接起。

“这乐谱你从哪弄到的?”晏寻声问。

电话那头,沈寂的声音平静如水:“林薇给我的。她说如果她出事,就把这个交给能听懂的人。”

“你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因为直到现在,”沈寂顿了顿,“你才开始真正地听。”

教堂外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陈立锋冲进来:“寻声!技术队刚刚确认,杜明远家被翻过!凶手在找东西!”

“找什么?”

“不知道。但现场留下了一样东西……”陈立锋的脸色很难看,“一张你的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

晏寻声接过照片。那是他大学时的证件照,已经有些年头了。背面用红笔写着:

“测谎仪先生,你父亲沉默的颜色,你看见了吗?”

落款处,画着一个符号。

圆,三角,中心一个小圆。

寂静之眼。

而在符号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第三乐章,为你而作。准备好聆听了吗?”

夜风吹进教堂,烛火剧烈摇曳。在明灭的光影中,薇薇安的画像似乎在轻轻叹息。

晏寻声握紧照片,感到真相的冰山正在缓缓浮出水面。

而冰山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您看的是关于悬疑推理的小说,作者精巧的在章节里包含了悬疑推理等元素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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