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看起来不错。”李总监随口评价了一句,随即切入正题。
“很快会有大的变动,你们这些工作室的租约下个月到期后都不会续签了。提前通知你,做好搬迁准备。”
虽然早有预感,但正式听到通知,肖战的心还是沉了一下。
这里租金便宜,空间也适合他的工作,再找这样合适的地方并不容易。
王经理赶紧补充:“博远是大公司,规划那是高瞻远瞩!肖战你技术好,以后肯定有更好的发展机会嘛。”
肖战沉默了几秒,问:“有具体的清退补偿方案吗?”
李总监像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问题,有些不耐:“公司会有统一政策,到时候会通知。
现在重要的是配合整体进度。”他不再看肖战,转向王经理,“这栋楼的其他租户也都要通知到位,尽快清空。”
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脚步声下楼远去,工作室重归寂静,只剩下窗外更显凄清的夜色。
扎马尾的女孩凑过来,一脸担忧:“肖老师,怎么办?我们才刚有点起色……”
肖战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几辆缓缓驶离的黑色轿车。
“博远国际”这个名字,在这十年间,偶尔会以财经新闻主角的方式,闯入他的视野。他知道它代表着怎样的商业帝国,也知道它的掌舵人姓王。
心脏的某个角落,细微地刺痛了一下,但很快被更现实的忧虑覆盖。他转身,重新揭开画布,拿起工具。
“先把眼前的活儿做完。”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握着刮刀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十年光阴,划开巨大的鸿沟。他在泥泞中跋涉,勉强立身;他则登临云端,执掌俯瞰。两条平行线,似乎永无交集。
董事会后的傍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硝烟味。
王一博扯松了领带,拒绝了林默叫司机的提议,自己坐进了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跑车。
车子滑出地下车库,融入晚高峰渐退的车流。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漫无目的地驶向城东,那里道路更开阔,高楼渐稀,暮色也显得更沉静些。
车窗降下半扇,深秋的冷风灌进来,吹散了些许残留的烦躁,却吹不散心头那层厚重的、挥之不去的漠然。
不知不觉,车子拐进了一条略显陈旧的街道。这里是城市扩张中被暂时遗忘的角落,两旁多是些低矮的旧楼和等待拆迁的厂房,路灯昏暗,行人稀少。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随意扫过街边一个不起眼的公交站台。
站台旁昏暗的光线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马路,身形清瘦挺拔,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色牛仔夹克,背着一个看起来鼓鼓囊囊、边角有些磨损的帆布包。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脖颈弯出一道有些疲惫的弧线。夜风吹动他额前稍长的黑发,拂过白皙的侧脸。
只是一个等待公交的,再普通不过的背影。
可王一博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却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心脏像被无形的钝器狠狠撞击,瞬间漏跳一拍,随即是汹涌而来,几乎让他窒息的尖锐刺痛和闷胀感。
那个背影……
太熟悉了,熟悉到刻入骨髓,哪怕相隔十年光阴,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也足以撕裂他精心构筑的所有心理防线。
肖战。
这个名字几乎要冲破喉咙,带着血腥味翻涌上来。不是听别人提及,而是他自己,真真切切地“看见”了。
他下意识地猛踩了一脚刹车,车子稳稳停在路边,距离那个公交站台,不过十几米的距离。
车灯的光柱,划破了站台旁的昏暗,也惊动了那个等车的人。
背影似乎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疑惑,转过了半边身体,侧脸朝着车灯的方向望来。
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眉眼轮廓——褪去了少年的圆润,线条更加分明清俊,皮肤在冷光下显得过分白皙,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眼神里带着被打断的茫然,以及一种长期处于戒备状态的,下意识的疏离。
是他,真的是他。
王一博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隔着挡风玻璃,隔着昏黄的灯光与清冷的夜色,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张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十年的光阴洪流倒退,医院的惨白、轮椅上的冰冷对峙,家族会议室的压抑,复健时的剧痛……无数画面碎片轰然炸开。
他想推开车门,想走过去,想抓住他问……
问什么?问这十年你去了哪里?
问当年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问为什么消失得那么彻底?
然而,更汹涌袭来的,是那深植于心底的、被背叛的寒意,是家族责任筑起的高墙。
就在他大脑一片轰鸣、身体僵硬的这几秒钟里,站台上的肖战似乎并没有认出这辆陌生的豪车和车里的人。
他只是困惑地蹙了蹙眉,大概觉得是被哪个莽撞的司机打扰了。
他很快转回身,不再看向这边,抬手看了看腕表,脚步挪动了一下,更贴近站台边缘,专注地望向公交车该来的方向。
“滴——!”
后面传来不耐烦的汽车喇叭声。王一博挡住了本就狭窄的车道。
跑车再次启动,引擎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车子快速而平稳地从公交站台前驶过。
经过的那一刹那,王一博的眼角余光,似乎看到站台上的人因车辆驶过,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下意识地抬手拢了拢被风吹开的夹克领口,动作自然,带着一种长期独立生活形成的,不经意的自我保护姿态。
然后,车子便彻底驶过,将那个清瘦的身影,连同那盏昏暗的路灯,一起远远抛在了后视镜里,迅速变小,最终融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与零星的光点之中。
车厢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系统细微的风声。刚才那短暂几十秒内爆发的所有惊涛骇浪,仿佛只是一个荒谬的幻觉。
王一博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里一片冰凉的汗湿。
他目视前方,脸色在仪表盘微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冷峻,甚至有些苍白。心脏仍在胸腔里沉重而紊乱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旧日伤疤隐秘的疼痛。
他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只是在下个路口,原本应该直行回往市中心公寓的方向,他却毫无预兆地猛打方向盘,拐上了一条通往江边、更加空旷无人的快速路。
车速陡然提升,窗外的风呼啸着灌入,吹得他头发凌乱,试图吹散那萦绕不去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背影和那双疏离的眼睛。
为什么还会见到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看起来……过得似乎并不如意。
那一眼,他认出自己了吗?大概没有。
自己……又希望他认出来吗?
混乱的思绪如同江面上破碎的倒影,被车速拉扯得支离破碎。他没有答案,只有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淹没他的烦躁和一种更冰冷的、试图重新掌控一切的决心。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林默的电话,声音在风噪中显得有些失真,却异常清晰冷硬:
“那个项目,清退环节,让下面的人再提高效率,尤其是那些……”
他顿了顿,眼前闪过那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包:“那些个体户、小工作室,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不必要的拖延或纠缠。按最严格的条款执行。”
电话那头,林默恭敬应下,心中却对老板突然再次亲自过问这种细节感到一丝诧异。
挂断电话,王一博将手机扔在副驾座位上,脚下油门未松。黑色的跑车像一道离弦的箭,撕开浓重的夜色,驶向看不见的远方。
……
最后期限的逼近,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空气里除了惯有的颜料和旧纸气息,更多了一层焦灼。
几个帮工的学生已经另谋出路,只剩下那个叫小雨的马尾女孩还跟着肖战,赶在清退前完成手头最后几件委托。
工作室的门被敲响,不是礼貌的轻叩,而是带着点不耐烦的力道。
王经理推门进来,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肖战啊,还没搬呢?这周末可是最后期限了。”
他环视一圈,看到角落里已经打包好的几个纸箱,“这些东西得快点清走啊,博远那边催得紧……”
“知道了,王经理。周末前一定清空。”
肖战直起身,打算了王经理接下来的话,用湿布擦了擦手,语气平静。
王经理走近两步,压低声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味道:“我说,你也别太死心眼。博远是大公司,这次清退补偿虽然不算多,但也够你缓口气。
“我听说……你手艺是真不错,有没有想过,去试试博远旗下?”
肖战擦拭的动作顿住了。
“谢谢王经理好意,”他垂下眼,继续擦手,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我会考虑。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
王经理似乎也只是随口一提,见他反应平淡,便不再多说,又催促了几句,转身走了。
门关上,工作室重归寂静。
小雨忍不住小声说:“肖老师,其实……王经理说的那个,可以去试试啊?总比……”
“先把眼前的事做好。”肖战打断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他将擦手的布巾叠好,走到窗边。
窗外,已有几处搭起了围挡,大型机械正在远处作业,发出沉闷的轰鸣。
这个他勉强栖身了两年的小小角落,也即将被夷为平地。
他拿起手机,翻到银行APP,看着里面为数不多的余额,又看了看地上打包好的,承载着他全部家当和谋生工具的纸箱。
下一个落脚点在哪里,还是个未知数。
王经理说的那个机会……像黑暗里遥远的一点微光,却也可能只是另一重看不见的束缚,甚至,是通往更不堪回首过去的危险引线。
他闭了闭眼,将那个夜晚街头的惊悸和所有不合时宜的联想强行压下。生存是第一要务,他不能,也没有资格感情用事。
博远国际大厦,顶层办公室。
王一博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
一切都井然有序,尽在掌控。可他的眉心却微微蹙着,那份惯常的冰冷平静下,似乎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躁。
林默敲门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在他桌上。
“王总,这是租户清退的最终汇总报告,大部分已经签署协议搬离,剩余零星几户预计本周末前也能全部解决。拆除和前期平整工作下周可以按计划开始。”
王一博转过身,没有去看那份报告,目光落在林默脸上。
“那个修复师,肖……他搬了?”
林默愣了一下,没想到老板会特意问起一个具体的、名不见经传的租户。
他迅速回忆了一下报告内容:“是的,王总。根据物业反馈,他已经在处理物品,预计会按时搬离。”
“他签了补偿协议?”王一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这个……需要具体查一下协议签署记录。”林默谨慎地回答,心中疑惑更甚。
“不用了。”王一博打断他,走回办公桌后坐下,将冷咖啡放在一边。
报告完毕的林默离开了。
王一博重新端起那杯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清晰的冰凉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重新沉静下来,覆上一层熟悉的、坚硬的冰壳。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冷漠地映照着他深邃而难辨情绪的眼眸。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