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阳光很好。
林瓷坐在窗边,膝盖上盖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羽绒服。手里捏着半截捡来的粉笔头,在地上画着什么。
墙上已经布满了歪歪扭扭的涂鸦。三花猫的轮廓,卖菜大妈的侧影,一片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形状奇特的树叶。这些都是她为沈烬准备的“素材”。
为了每周三那几分钟的通话,她开始强迫自己去观察这个世界。不再只是麻木地等待疼痛降临。
她会想:“这个云朵像不像一只兔子?沈烬会喜欢吗?”
她会想:“今天的夕阳是那种暖橘色的,像他羽绒服里的绒毛。”
她甚至开始觉得,活着好像也没那么纯粹是受罪。至少,她还有这些碎片可以讲给他听。
电话亭里,沈烬握着听筒。
他穿着整洁的校服,头发一丝不苟,看起来是完美的模范生。但眼神透过电话亭的玻璃,望向城中村的方向。
听筒里传来林瓷的声音。
“……他们跳得好高,一点都不怕摔。”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沈烬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草稿纸上那只画了无数遍的猫。想起了生物课上那只活蹦乱跳的小白鼠。想起了她说的“省下饭钱,也要买药”。
在这个所有人都告诉他“效率至上、优胜劣汰”的世界里,只有她用最笨拙的方式告诉他“活着”本身的意义。
他突然很想笑。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一种纯粹的、想要表达“我在听,我懂了”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喉咙因紧张而干涩。
把脸埋进衣领,用气息摩擦话筒的收音孔。
“呵……”
一声极轻、极短促的气音,从他喉咙里挤出。像叹息,又像压抑的轻笑。
这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音节。但他用尽了全身力气。
林瓷愣住了。
握着手机,整个人僵在原地。
窗外的阳光照在脸上,她却感觉一股电流从头顶瞬间流遍全身。
那是……笑声吗?
那个住在“无菌室”里的疯子,那个永远冷静、永远逻辑严密的沈烬,刚刚在电话那头,对她笑了?
虽然只是一声气音,虽然短促得像幻觉。
但她懂了。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奢侈的“礼物”。
眼眶瞬间红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机贴得更紧,仿佛想穿过那条电话线,去触碰那个被困在高塔里的灵魂。
那一刻,她觉得这堵墙好像也没那么厚了。
苏瑾的书房里,永远弥漫着淡淡的墨水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电脑屏幕上,是寄宿学校发来的周度反馈报告。
· “沈烬同学,本周学业表现优异。”
· “行为规范,无违纪记录。”
· “但心理辅导老师观察到,该生在自由活动时间,有超过37%的时间处于‘静默凝视’状态,目光方向固定(指向东南方,即城中村区域),且对外界呼唤反应迟钝……”
苏瑾的目光从这些文字上扫过,落在报告右下角的一张热力图上。
那是简单的声纹分析图。学校公共电话亭环境监测系统截取的一段异常音频。
波形图上有一个极其微弱、但频率异常的突起。
时间正好是周三下午,沈烬的“自由活动时间”。
旁边附着文字分析:
“初步判定为非正常环境噪音。疑似人为发出的、经过压抑的气流摩擦声。语义无法识别,但情感倾向分析显示:非负面。”
苏瑾的手指在鼠标上轻轻敲击。
眼神冰冷得像手术刀。
拿起旁边的红笔。
在“静默凝视”四个字上画了一个重重的圈。
在“非正常环境噪音”下面画了一道长长的横线。
最后,在报告的空白处写下两个字。
力透纸背。
“介入。”
她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号码。
“王医生,是我。沈烬的情况可能需要更直接的‘干预’了。”
“是的,物理隔离可能还不够。我们需要找到那个‘信号源’,彻底切断它。”
“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电话亭里。
沈烬挂断电话。
走出电话亭,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
他看着天空中那片被切割成方块状的蓝天。
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顺着那道裂缝拼命往外生长。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
林瓷看着挂断的手机。
站起身,走到墙边。
拿起那半截粉笔头。
在那面画满涂鸦的墙上,又添了一笔。
那是一道光。
从墙顶的裂缝里斜斜照进来。
正好照亮了那只她画的、白色的肥猫。
她对着那道光,轻轻地、无声地说了一句:
“谢谢。”
---
那天晚上,林瓷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门后不是那个堆满杂物的客厅。
而是一片阳光明媚的草地。
草地中央,沈烬站在那里,穿着那件黑色的羽绒服,帽子摘了,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
他没有笑,但眼神很平静,没有那种手术刀般的锋利。
他朝她伸出手。
手里握着一包橙色的姜糖。
林瓷醒了。
窗外天还没亮,只有一点微弱的晨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
膝盖又开始疼了,像是有火在里面烧。
但她没有马上吃药。
而是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粉色的暖手宝,打开开关,贴在膝盖上。
暖意慢慢扩散开来。
她拿起手机,打开备忘录。
开始写今天的“素材”:
“凌晨四点,听见楼下有鸟叫。不知道是什么鸟,叫得很轻,像在说悄悄话。”
“昨天的云今天还在,形状变了,现在像一只蹲着的狗。”
“白猫今天带小猫出来了,三只小家伙走路还不太稳,摔了好几个跟头。”
她一条一条地记着。
记着这个她曾经觉得毫无意义的世界。
记着这些她曾经视而不见的细节。
因为现在她知道,这些碎片,对一个人来说很重要。
对那个被困在“无菌室”里的人,这些来自“废墟”的声音、颜色、形状,是他的光。
是他维持清醒的氧气。
是她能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而她愿意给。
心甘情愿。
---
周三,下午五点四十分。
寄宿学校的公共电话亭前,排着几个学生。
沈烬站在队尾,手里拿着一本物理竞赛习题集,目光却落在远处。
轮到他的时候,他走进电话亭,关上门。
拿出那部藏在书包夹层里的老人机。
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接通的声音。
然后,是林瓷平稳的呼吸。
沈烬没有说话。
只是听着。
几秒钟后,林瓷开口了。
“今天那只白猫,”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讲一个秘密,“学会爬树了。”
“摔下来三次,第四次成功了。”
“现在蹲在树上,不肯下来,喵喵叫,好像在炫耀。”
沈烬握着听筒,嘴角又动了一下。
这一次,他发出了一点声音。
不是笑声,而是一种很轻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回应:
“……嗯。”
像是一个确认。
像是说:“我听到了,很好。”
林瓷在那头顿了顿,然后继续说:
“还有,我今天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
“你给我的那个冰袋,”她说,“如果反过来用,把凝胶那面贴在外面,可以当暖宝宝用。”
沈烬愣住了。
然后,他听到了林瓷的声音。
很轻,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所以你看,沈烬。”
“就算是废墟,也有它自己的活法。”
“就算是快要死掉的东西,也能找到取暖的方法。”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
久到林瓷以为沈烬已经挂了。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很轻、很压抑、却无比清晰的声音。
不是气音,不是叹息。
是一个完整的音节。
“嗯。”
沈烬说。
这一次,他不再躲在衣领后面。
他站在电话亭里,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清清楚楚地发出声音:
“我知道。”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林瓷在那头笑了。
虽然沈烬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
因为她的呼吸变了,变得轻松,变得温暖。
像那道从裂缝里照进来的光。
“好了,”林瓷说,“我得挂电话了。那个‘酒鬼’快回来了。”
“嗯。”
“下周见?”
“……下周见。”
电话挂断了。
沈烬走出电话亭。
傍晚的风吹过来,有点凉。
但他不觉得冷。
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有一个人,正在用废墟的方式活着。
正在用她的方式,给他光。
而他要做的,就是接住那道光。
然后,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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