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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与胶布

书名:烬余春 作者:雨盒子 本章字数:4134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四月的风裹挟着江南特有的潮气,像某种缓慢流动的透明物质,填满了教学楼的每一寸缝隙。走廊的窗半开着,蓝色窗帘有气无力地垂着,偶尔被气流掀起一角,露出窗外那棵老槐树的新绿。空气里有粉笔灰、旧书本和隐约的消毒水气味——这是沈烬生活了十七年的、熟悉到几乎可以忽略的世界。

下午三点十七分。

物理实验室的门虚掩着,沈烬刚做完最后一道竞赛题。笔尖在纸上停顿,留下一颗墨点。他盯着那颗墨点看了三秒,然后抽出新的演算纸,重新誊写。苏瑾说过,完美从细节开始。而他必须是完美的——完美到每一张卷面,每一个指法,每一次呼吸的节奏。

乐谱就放在左手边。巴赫的《恰空》,小提琴独奏。谱面上苏瑾用红笔标注的指法建议工整得像印刷体,每个升降号都圈得一丝不苟。沈烬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模拟按弦,关节微微泛白。他其实不喜欢巴赫,太严谨,太像他的人生。但他没说,只是每周六下午三点,准时出现在音乐教室,对着谱架练习三个小时。

走廊尽头的挂钟敲响三点一刻时,他决定去天台透口气。这个决定本身就不够“完美”——苏瑾会皱眉说“浪费时间”。但今天风太大了,吹得人心烦。

天台的门在五楼尽头,生锈的铁门,锁已经坏了三年。沈烬推开门的动作很轻,门轴还是发出一声悠长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像垂死动物的叹息。

然后风来了。

那不是温和的春风,而是蛮横的、带着某种怒气的气流,从楼宇间的缝隙挤过来,发出低沉的呼啸。沈烬手里的乐谱瞬间活了——纸张哗啦啦翻动,挣脱手指的束缚,像一只获得生命的白鸽,轻盈地、几乎是欢快地越过了锈蚀的栏杆。

沈烬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跨步、翻越、落地,一气呵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苏瑾送他去学过三年舞蹈,老师说他的身体控制力极好,像提线木偶。沈烬当时想,老师大概不知道,“人偶”这个词背后是什么。

天台的景象在眼前展开。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水泥地面开裂出纵横的纹路,缝隙里长出顽强的野草,开着细小的、叫不出名字的黄花。废弃的水塔矗立在西北角,红砖表面爬满深绿色的爬山虎,有些藤蔓已经枯死,在风里瑟瑟发抖。水塔投下的阴影很重,像是用墨汁泼出来的,边缘却因为午后的阳光而模糊,晕开一片暖色调的虚影。

沈烬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些散落的空易拉罐上——三五个,品牌不一,歪歪扭扭地躺在水塔基座旁。然后是烟蒂,四五根,滤嘴被踩扁了。最后是一本摊开的书,书页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封面是深蓝色的,隐约能看见“诗集”两个字。

然后他看见了人。

水塔最深的阴影里,坐着那个女生。校服洗得发白,袖口有毛边,裤腿卷到膝盖上方,露出一截纤细的、没什么肉的小腿。她的坐姿很随意,背靠着砖墙,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右手搭在膝盖上。

手指间转着一把美工刀。

沈烬认得那把刀。银色刀柄,塑料外壳已经磨得发亮。刀片在阳光下划出银色的弧线,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旋转、抛起、接住,动作熟练得像呼吸。高二(3)班的林瓷,传说中那个敢在课堂上摔门而出的女生,那个把教导主任气到血压飙升的“问题学生”,那个像野草一样在学校每个角落疯长的名字。

他本该转身离开。或者至少出声,说“这里危险”或“风大”。但沈烬的脚像钉在了水泥地上。他的目光被一个细节抓住了——不是刀,不是她那张带着不耐烦神情的脸,而是她的手腕。

右手腕内侧,贴着一小块肤色的医用胶布。

胶布边缘已经微微卷起,像是贴了很久,或者被反复撕开过。在卷起的边缘,露出一角淡褐色的痕迹——碘伏干涸后的颜色,像一片过早枯萎的叶子,突兀地嵌在她苍白的皮肤上。胶布贴得不算平整,中间微微鼓起,像是下面藏着什么。

沈烬盯着那块胶布看了太久。

久到林瓷的刀光戛然而止。

刀片“咔”一声收回刀柄,她抬起头,目光像刀锋一样锐利地刺过来。那一瞬间,沈烬看见了她眼底的戒备——某种野生动物般的警觉,瞳孔微微收缩,肩膀绷紧。

“看够了吗?”她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清亮,却裹着一层薄冰,“沈大班长?”

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纸屑。沈烬这才注意到,林瓷的头发有些乱,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黏在皮肤上。她的脸色不太好,不是苍白,而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近乎透明的质感,眼底有一片淡淡的青黑,像是很久没睡好。

但她的眼神很亮,亮得有些刺眼。

“乐谱被吹下来了。”沈烬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带情绪,“我来捡。”

他的目光扫过地面,很快找到了那张纸——它被风吹到了水塔另一侧,卡在裂缝里,一角已经破损。沈烬走过去捡起来,动作依然很轻,像对待什么易碎品。谱面上沾了灰,他用袖子擦了擦,红笔标注的字迹依然清晰。

转身时,林瓷已经站起来了。

她的动作很快,几乎是弹起来的,但就在撑地起身的那个瞬间,沈烬捕捉到了一个细微的动作——她的左手,极快地、下意识地按了一下自己的右膝盖。

按下去的力道不轻,指节微微发白。那是一个持续了大约半秒的动作,像是按压某个正在隐隐作痛的部位,然后她迅速松开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沈烬看见了。

他还看见,在她起身时,裤腿又往上卷了一点,露出膝盖上方的一小片皮肤。那里似乎也有什么——不是胶布,而是一片淡淡的、青紫色的痕迹,像是淤青,又不太像。

“你膝盖怎么了?”沈烬问。问题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林瓷的表情僵了一下。那是极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然后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摔的。怎么,班长还要管这个?”

语气里的刺又竖起来了。但沈烬注意到,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摸向左手腕的那块胶布,指尖在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那是个不安的小动作。

“医务室有药。”沈烬说,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个胶布,该换了。”

空气凝固了几秒。

林瓷盯着他,眼神复杂。有那么一瞬间,沈烬觉得她像是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最终只是别过脸去,看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学校的围墙外是成片的老式居民楼,瓦片屋顶连成一片,几根电线横贯而过,上面停着几只麻雀。

“多管闲事。”她低声说,但语气里的刺软了一些。

风又大了。远处传来上课铃声,沉闷的、断续的铃声,像是从水底传来的。沈烬知道该走了——下节是英语课,苏瑾会检查他上周的试卷。但他没动。

“你经常来这里?”他问。

林瓷瞥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却没点。“偶尔。”她含糊地说,烟在唇间颤动,“这里安静。”

确实安静。除了风声,只有远处街道隐约的车流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天台的水泥护栏很高,坐下来就看不见楼下的操场和教学楼,只有天空和更远的城市轮廓。这是个适合消失的地方。

沈烬的目光再次落在她手腕的胶布上。这次他看清楚了——胶布下面,隐约透出几道平行的、细长的凸起。是伤痕吗?还是只是胶布本身的褶皱?

“你在看什么?”林瓷突然问,语气又冷下来。

沈烬移开视线。“没什么。”他说,“只是觉得,你好像不太舒服。”

这句话说得很轻,几乎被风吹散。但林瓷听见了。她咬住下唇,那个苍白的唇色让沈烬想起医院里那些长期卧床的病人——缺乏生机,像褪了色的花瓣。

“我很好。”她说,声音有些沙哑,“比你好多了。”

这话没头没尾,但沈烬听懂了。学校里关于他的传言也不少——那个永远考第一的沈烬,那个拉小提琴拿奖拿到手软的沈烬,那个被母亲苏瑾精心雕琢的“完美作品”。在很多人看来,那也是一种病态。

沈烬没反驳。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乐谱,破损的那一角像被撕开的伤口。他想起苏瑾的话:“这次比赛很重要,烬烬。我们准备了这么久,不能有任何差错。”

“我要回去了。”他说。

林瓷没应声,只是重新靠回墙上,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金属盖开合的声音很清脆,“咔哒”一声,火苗窜起来,在昏暗中划出一小团橙黄的光。她点燃了烟,深吸一口,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在风里迅速消散。

沈烬转身走向铁门。手触到冰凉的门把时,他听见身后的声音:

“喂。”

他回过头。

林瓷还靠在墙上,烟夹在指间,火星明灭。她的脸半隐在阴影里,眼神却异常清晰。

“今天的事,”她说,“别跟任何人说。”

不是请求,也不是威胁,只是一种陈述。

沈烬点了点头。“你也是。”他说。

林瓷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是沈烬第一次看见她真正的笑,很短暂,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眼底却没有笑意。

“成交。”她说。

沈烬推开门,门轴再次发出呻吟。他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走到三楼时,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有水渍的痕迹,像是多年前漏雨留下的,形状像一张模糊的脸。

回到教室时,英语课已经开始五分钟。老师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沈烬坐回座位,同桌递过来一张纸条:“老班找你,竞赛的事。”

他展开乐谱,破损的那一角无论如何都抚不平。红笔标注的字迹在阳光下有些刺眼,他忽然想起林瓷手腕上的胶布——那个卷起的边缘,那片碘伏的痕迹。

下午四点二十分,下课铃响。沈烬收拾书包时,听见后排女生在议论:

“林瓷今天又没来上课。”

“她什么时候来过?”

“也是……不过听说她妈昨天来学校了,在办公室吵了好久。”

“为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她身体有问题什么的……”

声音渐渐低下去。沈烬拉上书包拉链,金属齿咬合的声音很清晰。他站起来,走到窗边。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天台的一角——水塔的顶部,锈蚀的铁梯,还有一小片灰蓝色的天空。

风还在吹,槐树的枝叶摇晃,投下晃动的影子。

沈烬想起林瓷按膝盖的那个动作,想起她额角的汗,想起她苍白的嘴唇和眼底的青黑。那些细节拼凑在一起,指向某个他不愿细想的可能性。

医用胶布。按压膝盖。倦怠的神情。

还有那种眼神——不只是叛逆,更像是一种疲惫的、近乎绝望的倔强。

书包里的手机震动,是苏瑾的短信:“晚上六点,李老师加课,别迟到。”

沈烬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然后回复:“好的,妈妈。”

走出教学楼时,他最后看了一眼天台。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最终消失在护栏之外。

但沈烬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那块卷边的医用胶布,像一枚不起眼的钥匙,刚刚打开了一扇他从未注意过的门。而门的背后,是另一个人的深渊——一个可能比他更早学会如何完美伪装,却在细节处泄露了所有秘密的深渊。

夜色渐渐漫上来,天空从灰蓝转向深蓝。沈烬站在校门口,等苏瑾的车。街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里,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胶布,没有伤痕,只有平滑的皮肤和微微凸起的腕骨。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个下午在天台感受到的某种重量,已经悄无声息地附着在了他的骨头上。

像一种缓慢的、不可逆的病症,刚刚开始它的潜伏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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