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西山别墅二楼的书房还亮着灯。
苏晚晴没有回卧室,而是在二楼那间小书房坐了下来。比起卧室,这里更让她觉得自在。书架上的书种类繁杂,除了财经艺术,竟还有不少古籍和植物图谱。她抽出一本《东亚古织物纹样考》,翻开,里面同样有秦无极的笔记,字迹凌厉,却专注得令人惊讶。
手机震动,是父亲的主治医生发来的消息:“苏小姐,您父亲今晚情况稳定,新换的药似乎开始起效了。秦先生安排的专家明天上午会诊。”
她回复了感谢,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份债务重组方案的电子版。
灯光下,条款清晰,秦无极的让步比她下午粗看时更明显。秦氏注资八千万,只占苏氏重组后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且不参与“锦云”新公司的具体经营,只保留财务监督和优先认购权。这意味着,只要她愿意,三年后完全可以回购秦氏的股份,让“锦云”彻底独立。
太优厚了。
优厚得不正常。
她关掉文件,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素色的陶瓷笔筒,里面插着几支铅笔和一把旧刻刀。她鬼使神差地抽出那把刻刀,刀柄是温润的黄杨木,刀锋薄而利,保养得很好,但明显有常年使用的痕迹。
这不是装饰品。这是真正用来雕刻或修复的工具。
秦无极会用这个?
“睡不着?”
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苏晚晴手指一颤,刻刀差点脱手。她迅速将刻刀插回笔筒,转过头。
秦无极站在书房门口,已经换了深灰色的家居服,手里端着一杯水。他斜倚着门框,灯光从他身后打过来,让他的轮廓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依然清晰锐利。
“在看点资料。”她合上面前的书,“秦总也还没休息?”
“处理点事情。”他走进来,将水杯放在书桌另一边,目光扫过她面前摊开的《东亚古织物纹样考》,“对这个感兴趣?”
“随便翻翻。”苏晚晴顿了顿,“这里的书,比我想象的杂。”
秦无极在书桌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长腿交叠:“书房是用的,不是摆的。有用的书,自然都在。”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晚晴的视线落到那个陶瓷笔筒上:“那把刻刀……是秦总的?”
秦无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停顿了大约两秒。“嗯。”他承认得很干脆,“偶尔刻点东西,静心。”
这个答案让她有些意外。她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在商场上以杀伐果断著称的男人,会坐在书房里,用刻刀一点点雕琢木头或石头。
“刻什么?”她问出口,才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逾越。
但秦无极没有回避。“最初是印章。”他说,“后来刻过一些镇纸,笔架。”他顿了顿,补充道,“材料大多是沉香木或者寿山石,边角料。”
他的用词很专业,语气里甚至有一丝……难得的平和。
苏晚晴忽然想起,她曾在某个小型拍卖会上见过一方私藏的田黄石印章,刻工极为精湛,署名是“无名”。当时她曾驻足良久,因为那刀法里有一种罕见的克制与力道。
“去年秋拍,长风拍卖行那方‘寒江独钓’薄意田黄章,”她试探着问,“是秦总的手笔?”
秦无极抬眼看她,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沉的探究。“你认出来了?”
“刀法有特点。”苏晚晴说,“尤其水纹的处理,用的是古籍里记载的‘游丝阴刻’,现在已经很少人会了。”
秦无极沉默地看着她。书房里只有时钟滴答的声音,和窗外隐约的风雨声。
“苏晚晴,”他忽然叫她的全名,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很多次。调查资料里的她,家宴上的她,此刻坐在他对面、精准认出他刀法的她……似乎每一个都是她,却又都不是完整的她。
苏晚晴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躲。“秦总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人。”她回答,“毕竟,我是您‘需要’的秦太太。”
这话带着刺,也带着一种清醒的疏离。
秦无极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像是极淡的笑,又像是别的什么。“我需要的是一个能站在我身边的盟友,不是一个只会说‘是’的傀儡。”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秦家的情况,比你今晚看到的更复杂。沈玉茹是我父亲第二任妻子,她背后是沈家,一直想让她儿子——我同父异母的弟弟秦皓——进入集团核心。秦思瑶看似天真,心思也不简单。至于那些堂叔表亲,都在等老爷子身体出问题,好分一杯羹。”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分析一份商业报告。
“这场婚姻,对外是稳定秦氏股价、巩固我继承人地位的筹码。对内,是告诉所有人,我有了‘家室’,地位更稳。同时,”他转过身,目光如炬,“也是把你放在一个足够显眼、也足够受保护的位置。只要你还是秦太太,他们动你,就是在动我。”
苏晚晴听懂了。她不仅是他的“盟友”,也是他的“盾牌”和“软肋宣告”——一个明确的、受法律和舆论保护的软肋,反而让对手更难下手。
“所以,林薇今晚的出现,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她问。
秦无极的眸子暗了暗。“不是计划。”他否认得很干脆,“但她确实提供了一个机会,让我向所有人——包括她——表明态度。”
“什么态度?”
“我的婚姻,不容任何人置喙。我的妻子,”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娶的,在婚姻存续期间,都会得到我秦无极的尊重和维护。”
这话听起来像是承诺,却又冰冷地划清了界限——仅限于“婚姻存续期间”。
苏晚晴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他给她尊重和维护,是因为她是“秦太太”这个身份,而不是因为她是苏晚晴。
“我明白了。”她站起身,“如果秦总没有其他吩咐,我先回房了。重组方案,我明天会给您答复。”
她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
“苏晚晴。”秦无极再次叫住她。
她回头。
“那把刻刀,”他看着笔筒,“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用。书房里的任何东西,你都可以用。”
这话超出了协议的范畴,带着一种模糊的、近乎邀请的意味。
苏晚晴握紧门把,指尖微凉。“谢谢。”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只亮着夜灯,光线昏暗。她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心脏跳得有些快。
秦无极这个人,比她预想的更复杂,也更危险。他的坦诚像一把双刃剑,既能划清界限,也能不经意间露出柔软的缝隙。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加密文档,手指在键盘上停顿。
最终,她只打了一行字:
“Day 3 夜:与秦无极书房谈话。他显露另一面(雕刻、古籍),并再次确认‘盟友’定位。态度模糊,需警惕。”
警惕什么?
她自己也说不清。
也许是警惕他那看似坦诚背后的算计,也许是警惕自己那颗在寒冷孤寂中,可能因一点意外的“共同语言”而松动的心。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散开,露出一弯苍白的新月,冷冷地挂在天际。
而在走廊另一端的书房里,秦无极仍站在窗前。
他手里握着那把黄杨木柄的刻刀,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指尖摩挲着刀柄上经年累月形成的温润包浆。
他想起苏晚晴认出那方印章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亮。那不是伪装出来的恭维或好奇,而是一种内行人相遇时,心照不宣的懂得。
那种光,他很久没在别人眼里见过了。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薇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秦无极,你会后悔的。”
他看都没看,直接删除,拉黑。
后悔?
他看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
这场以交易开始的婚姻,究竟会走向何方,连他自己也开始不确定了。
他只知道,苏晚晴这个女人,像一本装帧素淡却内页惊人的古籍。他本以为一眼就能看透,现在却忍不住想,下一页会写着什么。
刻刀在他掌心转了一圈,刀锋划过空气,发出细微的嗡鸣。
夜还很长。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