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把掌机塞进工装裤口袋，手指还搭在拍摄键上。他站在原地没动，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刚才镜子里那个人没有影子，他知道那不是错觉。可现在他不能停，必须往前走。

他转身推开停尸房的门，外面街道空着，血雨还在往上飘。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戌时前还有两个小时。掌机在裤袋里震动了一下，新任务还在：拍下自己意识到“我不是我”的画面。

他没再看屏幕，直接朝城南走。

花店藏在老巷深处，铁门半开，风铃挂在门框上方。他走近时，风铃忽然响了。声音不像普通铃铛，更像金属出鞘，短促清冷。他脚步一顿，立刻想起唐刀的声音。

门内光线昏暗，空气里全是栀子花香。浓得发腻。他鼻子一紧，脑中闪过一段乱码画面——上次系统崩溃前，就是这味道触发的。

他走进去，脚步放轻。

一个女人坐在柜台后，穿绛紫色立领衬衫，腰间挂着一把长刀。她正用一块灰布擦刀身，动作很慢，每一寸都重复三次。她的右手从刀尖滑到刀柄，再退回，节奏固定。

陆昭停在三步外。

她没抬头，也没说话。但擦刀的手停了。

下一秒，她的脸转向他，角度精准。虽然戴着黑绸眼罩，可他知道她在“看”自己。

他不动，左手悄悄摸向右耳骨钉。那是女儿留下的东西，每次紧张时他会碰一下。

掌机在裤袋里自动启动。镜头静音开启，对准她的后颈。他借着进门时的自然动作，微微侧身，让掌机摄像头穿过衣摆缝隙拍出去。

屏幕上立刻跳出比对界面。

左边是女儿五岁前的胎儿超声图，右边是霍青棠后颈的灼伤状胎记。轮廓重合，纹理一致，数据跳出来：匹配度99.2%。

他的心跳没变快，可指节发白。

这不是巧合。

唐刀突然震了一下。

刀鞘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他在地下赌场见过同样的图案。那天赌场顶灯闪着摩斯码：“楚→713→门”。现在这些符号在昏光下泛出微弱反光，像是活的一样。

他收回视线，开口：“请问……有白玫瑰吗？”

声音平稳，像在殡仪馆接待家属。

她没答。

左手抬起，在空中虚按两下，像在数距离。然后才开口，嗓音低哑：“今天不卖花。”

话落瞬间，唐刀又响了。这次不是震，是鸣。短促一声，像警报。

他知道她已经察觉异常。

但他不能退。

掌机还在拍，录像进度条在界面角落跳动。只要再持续十秒，这段影像就能上传系统，触发AI鉴伪程序。如果通过，就能解锁新的记忆碎片。

他站着没动，右手垂在身侧，挡住裤袋里的掌机。

“最近下雨怪，花都不太新鲜。”他说，“白玫瑰也缺货？”

她终于动了。手指沿着刀镡滑到柄尾，停在一道刻痕上。那动作像确认身份，又像准备拔刀。

“你不买花。”她说。

不是疑问。

“你来干嘛？”

他没否认，换了个说法：“路过，闻到香味就进来看看。”

“栀子花。”她低声说，“你怕这个味道。”

他眼神一闪。

她居然知道？

他没表现出来，只说：“还好。”

“你心跳快三倍。”她忽然说，“呼吸频率变了两次。右耳骨钉晃了七次。”

他僵住。

她是盲的，却把他分析得像台机器。

“你不是普通人。”他说。

“你也一样。”她回。

唐刀嗡鸣再起。

这一次，刀鞘上的摩斯码亮了。一组组点划浮现，拼成三个字：“别信直播”。

是他刚刚在灵魂拍卖会直播里看到的警告。

也是停尸房女尸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现在，这把刀在重复。

他明白了。这场直播不是单向传输，它能读取现场信息，还能反过来影响实体物品。

而霍青棠和她的刀，是网络的一部分。

他缓缓松开握着掌机的手，指尖仍贴在拍摄键上。只要她再动一下，他就立刻完成录制。

她却没动。

只是抬起手，轻轻抚过眼罩边缘。那里有一圈细绣，他看不见，但她记得。

然后她说：“你身上有福尔马林味，还有……算盘珠子的响声。”

他猛地抬头。

算盘是女儿的随身物，从不离身。可现在它就在他口袋里，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它什么时候开始响的。

“你听过她笑吗？”她忽然问。

“谁？”

“那个穿蓝白校服的小女孩，系红领结，书包插着算盘。”

他喉咙发紧。

“你说什么？”

“她笑的时候，我会疼。”她继续说，“胸口这里，像被烧红的针扎。”

陆昭盯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她记得女儿。

掌机还在录。比对结果已锁定，任务数据自动生成。只要他点击上传，就能进入审核流程。

但他没点。

因为他发现一件事——

霍青棠的眼罩内侧，正对着皮肤的那一面，绣着两个拼音字母：C-H-U。

楚。

和女儿涂鸦本上反复出现的名字一样。

也是骨钉仿品上刻的那个字。

他慢慢收手，掌机滑到最底端，关闭了实时上传通道。现在这段影像暂时保存在本地，未触发AI鉴伪程序。

安全。

他还不能暴露。

她忽然站起身。动作不快，但带着压迫感。唐刀仍在鞘中，可刀身泛出幽蓝光。

“你不是来找花的。”她说。

“你来找答案。”

他没否认。

“你知道我是谁？”

她摇头：“我不知道。但我闻得到你的气味。楚家基因的味道，和那个穿西装的男人一样。”

楚望舒。

他也想到了。

“那你为什么没动手？”他问。

“因为你还带着她的声音。”她说，“你念涂鸦本的时候，我会流泪。”

他愣住。

他从未在人前读过那本涂鸦。那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可她知道。

唐刀再次鸣响。

这次声音更长，像是回应某种召唤。刀鞘上的摩斯码重新排列，变成一行新字：“她是你女儿，也是钥匙。”

他盯着那行符号。

钥匙？

什么钥匙？

他刚要细看，霍青棠忽然抬手，一把抓住刀柄。

他立刻后退半步。

但她没有拔刀。

而是将刀横放在柜台上，双手覆在上面，像举行仪式。

“你要是想拍我，”她说，“可以直接拍。”

他停下。

“我不怕被拍。我怕的是……拍完之后，你还是不明白。”

掌机在口袋里震动。

系统提示弹出：【目标主动进入拍摄范围】【建议立即采集影像】

他没动。

“你到底是谁？”他问。

她没回答。

只说：“你还有四十七分钟。戌时之前，你要拍下你自己。”

他心头一震。

她怎么知道任务内容？

“你也接到任务了？”他问。

“我没有系统。”她说，“我只有痛觉。每一次靠近真相，我就更痛一点。”

她抬起手，慢慢摘下眼罩。

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睛。

左眼失焦，右眼瞳孔裂成两半，像被什么撕开过。但更让他震惊的是她的后颈——胎记正在发烫，皮肤微微冒烟，像是内部有东西在挣扎。

“你看清楚了。”她说，“这就是你找的答案之一。”

他拿出掌机，镜头对准她。

录像开始。

画面里，她站在昏暗花店中，身后是满架夜开植物。栀子花开得最盛，香气几乎凝成雾。唐刀横在柜台上，刀鞘符号不断变化。

掌机提示：【影像采集进行中】【预计完成时间：60秒】

他静静看着她。

她也不躲。

直到胎记突然抽搐，她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唐刀自动出鞘三寸，蓝光暴涨。

他立刻按下停止键。

录像完成。

掌机弹出上传选项。

他正要确认，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风。

花店的门被吹开，风铃再响。

这一次，声音变了。

不再是金属鸣，而是童声哼唱。

是女儿常哼的那首生日歌。

他猛地回头看向门口。

门外没人。

只有地上一片湿痕，形状像脚印，却又不像人类能留下。

他再转回来时。

霍青棠已戴回眼罩，手扶刀柄，站得笔直。

“你听到了吗？”他问。

她点头。

“她来了。”她说，“比预计早十三分钟。”

掌机屏幕突然亮起。

AI鉴伪程序自动启动。

卡通小女孩头像浮现，张嘴发出提示音：“叮～爸爸找到妈妈啦。”

审核通过。

第一段记忆碎片解锁。

画面跳出来——

十年前血雨夜，妻子抱着女儿站在实验室门口。她把一枚骨钉放进孩子眉心，轻声说：“去找他。他会认得你。”

镜头一转，另一个婴儿被抱走，脖子上有灼伤胎记。

画外音响起：**楚家第0713号实验体，激活。**

影像结束。

他低头看掌机，手指发紧。

霍青棠缓缓开口：“你现在明白了吗？”

他没答。

只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沉默几秒，然后说：“因为我梦见你抱着她哭。那时候我还没有眼睛，但我看见了。”

她抬起手，摸了摸后颈的胎记。

“这地方一直疼。可每次听到你说话，就少疼一点。”

他看着她。

掌机再次震动。

新任务生成：【拍摄目标：霍青棠流泪瞬间】【要求：捕捉基因锁破裂时的光谱变化】【时限：45分钟】

他把掌机收好，没让她看见。

“你相信眼泪能解开锁？”他问。

“我相信你读涂鸦本的样子。”她说，“像爸爸。”

他转身走向门口。

手握住门把时，听见她说：“你还会来的。”

他没回头。

“我知道。”

门打开。

风铃响。

他走出去。

身后，霍青棠重新坐下，拿起灰布继续擦刀。

唐刀刀身映出刚才的画面——陆昭站在柜台前，掌机对准她，眼神复杂。

刀身轻颤，像是叹息。

她伸手摸了摸刀柄。

那里刻着一行小字，只有她知道：**爸爸的手纹，我要刻一辈子。**

门外，陆昭停下脚步。

他从口袋里掏出涂鸦本，翻开一页。

上面画着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戴眼罩，一个耳朵戴骨钉。头顶写着：“妈妈回来了。”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天。

血雨还在倒流。

城市上方悬着一条赤红河流。

他拿出掌机，点击新建拍摄任务。

镜头对准自己。

画面里，他眼神清醒，手指稳定。

可当他按下录制键时。

镜中的他，嘴角慢慢扬起。

不是他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