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云城机场裹着层黏腻的潮气，混着停机坪飘来的航空煤油味，粘在皮肤上像没拧干的毛巾。温阮推着银色行李箱走出到达口时，额前碎发已经湿了一小片，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抬手把垂到颊边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一对圆溜溜的杏眼，眼尾还沾着刚下飞机的倦意，可当视线扫过人群里那道熟悉的身影时，眼底瞬间亮得像落了两颗星子。

沈彻站在不远处的立柱旁，周身像裹着层无形的屏障，把周遭的喧闹都隔在了外面。188公分的身高让他在攒动的人头里格外扎眼，深灰色西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腕间块低调的黑色机械表，表盘上的指针静静走着，像是在数着等她的时间。最惹眼的是他西装领口别着的钢笔——那是温阮十八岁出国前，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笔身刻着极小的“阮”字，笔夹边缘被摩挲得发亮，显然常年带在身上，此刻在机场暖黄的灯光下，泛着细弱却执拗的光。

他显然等了许久，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笔夹，指尖泛着冷白，连带着指骨的轮廓都格外清晰。直到看见温阮，那双总对旁人带着疏离的眼才骤然软下来，像初春化了的冰，连带着嘴角都牵起抹极淡的弧度，脚步轻快地朝她走过来，原本紧绷的肩线也悄悄放松了些。

“回来了。”沈彻的声音比电话里更沉些，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刚赶完一个长会就匆匆过来了。他自然地接过温阮手里的行李箱拉杆，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温阮能清晰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是这些年握笔批文件、敲代码磨出来的，粗糙却让人安心。弯腰接箱子时，他还下意识地把箱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避免轮子蹭到她的白帆布鞋。

“沈总日理万机，怎么还亲自来接我这个刚落地的‘留学生’啊？”温阮故意逗他，说话时梨涡陷下去，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看起来软乎乎的，像只刚睡醒的糯米团子。她故意把“沈总”两个字咬得重点，想起出国前他还只是温家“寄住的哥哥”，会帮她补数学、替她挡掉难缠的追求者，如今却成了云城科技圈翻手为云的沈彻，身份变了，可他看她的眼神，好像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沈彻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点无奈，又藏着点纵容。他伸手替她拂掉肩上沾的绒毛——大概是飞机座椅上掉的，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再忙，也不能让我的人在陌生机场找路。”

两人并肩朝停车场走，沈彻的黑色宾利停在VIP区域，车身擦得锃亮，车窗倒映着机场的玻璃幕墙，晃得人眼晕，唯独副驾那片区域干干净净，连点灰尘都没有。他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温阮弯腰准备坐进副驾时，目光却顿住了——副驾座位的椅背上，搭着一条粉色的缎面发带，发尾还缀着颗小小的珍珠，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东西。

那不是她的。

温阮刚才还弯着的眼尾悄悄放平，指尖在车门把手上顿了两秒，指腹无意识地抠了下塑料纹路。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发带上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带着娇俏的依赖，还有点刻意的亲近，不用想也知道是阮星眠的。那个从十三岁起就赖在沈彻身边，一口一个“阿彻哥哥”，总穿着浅粉色裙子，连说话都要捏着嗓子的远房表妹。

换作别人，或许会装没看见，或是旁敲侧击问一句“这是谁的呀”，可温阮偏不。她向来不喜欢委屈自己，更不喜欢有人在她的地盘上玩小动作。她伸手拎起那条发带，指尖嫌恶似的勾着缎面边缘，像是捏着什么不值钱的东西，手腕轻轻一扬，就把发带扔进了后座。珍珠坠子撞在真皮座椅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脆生生的，像在划清界限。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头看向站在车旁的沈彻，又恢复了那副笑眼弯弯的模样，只是眼底的软意淡了些，多了点不容置疑的认真：“沈总，我记得我出国前就说过吧？你的副驾，只有我能坐。怎么，这几年我不在，规矩变了？”

沈彻看着她的动作，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发带是阮星眠昨天坐他车时落下的——她爸公司资金周转不过来，找他牵了个线，顺路送她回家时，她随手把发带落在了车上。他本想今天接温阮前处理掉，可早上临时开了个紧急会议，一忙就忘了。此刻被温阮直接点破，他没有丝毫慌乱，反而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很低，还带着点哄人的意味：“没忘。”

他的气息拂过温阮的耳廓，带着点淡淡的雪松味——是他常年用的古龙水，她在国外时还特意找过同款，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温阮的耳尖微微发烫，却没后退，依旧抬着眼看他，像只等着要说法的小猫。

沈彻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里那点不服输的小劲儿，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触感和小时候一样软，连带着语气都更柔了：“从你出国那天起，这副驾就一直空着。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温阮的心尖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刚才因为发带升起的那点不快，瞬间散了大半。她知道沈彻从不说谎，尤其是对她。可阮星眠的存在，还是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提醒着她，这几年她不在，有别人试图靠近他。

她没再追问，弯腰坐进副驾，顺手系上安全带。沈彻绕到驾驶座，坐进来时，先伸手把空调调低了两度——他记得她怕热，又从储物格里拿出一瓶草莓牛奶，包装上的塑封还带着点储物格的余温，显然是他提前放进去温着的。这是温阮小时候最爱喝的牌子，现在在云城很少见了，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

“知道你刚下飞机喝不了冰的。”沈彻把牛奶递给她，发动车子。宾利缓缓驶出停车场，窗外的风景渐渐从机场的高楼变成熟悉的街道，梧桐树的叶子在风里晃着，投下斑驳的影子。温阮看着窗外掠过的熟悉建筑，指尖摩挲着牛奶瓶的包装，忽然开口：“阮星眠……这几年没少麻烦你吧？”

沈彻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坦诚道：“她爸那边出了点事，找我牵了个线，顺路送过她两次。发带是昨天落下的，我忘了扔。”他没有隐瞒，也没有替阮星眠找借口，语气坦然得让温阮挑不出错，连眼神都没闪躲，直直地看着前方的路况。

“哦。”温阮应了一声，拧开牛奶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瞬间勾起了小时候的回忆——小学时她总赖床，沈彻会把牛奶倒进陶瓷杯里，隔着杯壁暖她的手，等她慢悠悠喝完，才把书包塞到她手里，牵着她往学校走。那时候他还没长这么高，肩膀也没这么宽，却已经像个小大人一样护着她了。

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的出风口偶尔发出细微的声响，还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轻响。沈彻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软乎乎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忍不住开口：“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不回去了。”温阮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片星空，“我申请了云城的设计工作室，想在这边发展。”她顿了顿，又故意歪了歪头，带着点俏皮补充道，“当然，要是沈总愿意给我个工作机会，我也不介意去你公司打杂——比如帮你整理整理设计图什么的。”

沈彻的眼睛亮了亮，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了点白，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打杂可惜了。我的设计部，还缺个首席设计师。”

温阮挑眉，故意逗他：“沈总这是走后门啊？就不怕公司的人说闲话，说你徇私？”

“我的公司，我说了算。”沈彻的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势，可话刚说完，又很快软下来，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况且，我阮阮的本事，哪里需要走后门？你在国外拿的那几个设计奖，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温阮被他那句“我阮阮”说得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瞬间微微发烫，忙转过头看向窗外，假装看路边的风景，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听着身边男人的呼吸声。沈彻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脚下的油门轻轻踩下，车子平稳地朝着温家的方向驶去。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暖融融的。温阮指尖捏着牛奶瓶，看着窗外掠过的梧桐树影，心里清楚——那条粉色发带不过是个开始，往后肯定还有更多麻烦找上门。可她不怕，从小到大，沈彻护着她，她也从来不是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人。只要她在，沈彻身边的位置，就只能是她的。从来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