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苑的夜，格外漫长。

炭盆里的火早已熄灭，只余下些许暗红的灰烬，顽强地散发着最后一点温度。屋子里比白日更冷，寒气像是无孔的针，透过门窗缝隙钻进来，刺入肌骨。

肖战和衣躺在坚硬的床板上，身上只盖着一床略显单薄的棉被。他蜷缩着身体，试图保存一点可怜的热量，但冰冷的被褥依旧让他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黑暗中，他睁着眼，毫无睡意。

白日里强装的镇定和冷静，在夜深人静时土崩瓦解。谢府抄家时的哭喊、兵士粗暴的推搡、父亲被带走时绝望的一瞥、还有王一博那双冰冷而充满掌控欲的眼睛……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翻腾、交织。

家，真的没了。

从此以后，他就是无根的浮萍，生死荣辱，皆系于那个心思难测的楚王之手。

一种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一丝呜咽泄出，咸涩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不能哭。眼泪在这吃人的地方，是最无用的东西。

他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知道家族蒙冤的真相，才有可能……为那些逝去的生命，讨一个公道。尽管这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可是，该如何在这龙潭虎穴中生存？王一博将他囚于此地，目的何在？是贪图他的容貌，还是一时兴起的戏弄？亦或是，与他谢家所谓的“谋逆”之案有关？

无数个疑问在脑中盘旋，却没有一个答案。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不是福安。福安的脚步怯生生的，带着犹豫。这脚步声很轻，却异常沉稳，而且……停在了他的窗外。

肖战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屏住了。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是谁？是王一博派来监视他的人？还是这王府中，另有他人对他这个“新来的”感兴趣？

他闭上眼睛，假装熟睡，全身的感官却警惕到了极点，耳朵捕捉着窗外最细微的动静。

没有推窗，没有进一步的行动。那脚步声只是在窗外停留了片刻，仿佛只是在确认屋内人的状况。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消失在风雪声中。

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

肖战缓缓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轻轻坐起身，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极细的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被厚厚的云层和雪花遮挡，外面一片晦暗，只有积雪反射出一点微弱的白光。竹影摇曳，地上除了他自己和福安白日留下的脚印，并无其他痕迹。方才那个不速之客，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但他确信，那不是幻觉。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这冬夜更冷。这听竹苑，远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

后半夜，肖战几乎未曾合眼。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他才因极度的疲惫而迷迷糊糊地浅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轻微的叩门声惊醒。

“公子，您醒了吗？小的送早饭来了。”是福安小心翼翼的声音。

肖战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起身开门。

福安端着食盒站在门外，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青黑，吓了一跳：“公子，您……您没睡好吗？是不是夜里太冷了？小的待会儿再去领些炭来。”

“无妨。”肖战侧身让他进来，状似无意地问道：“福安，这听竹苑，平日可有什么人来？”

福安一边摆着碗筷，一边摇头：“回公子，这听竹苑位置偏僻，离王爷的主院和几位侧妃娘娘的院子都远，平日里除了小的，几乎没人来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就是偶尔会有巡逻的护卫经过苑外。”

巡逻的护卫？肖战心中一动。昨夜那人，会是巡逻的护卫吗？可护卫为何要特意走到他窗下停留？

“原来如此。”肖战在桌边坐下，拿起一个温热的馒头，咬了一小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聊，“我昨夜似乎听到些脚步声，还以为是哪位姐姐走错了院子。”

福安立刻摆手，压低声音道：“公子可千万别这么说！王爷治府极严，后院的女眷们是绝不敢乱走的。而且……”他凑近了些，声音更小，“王爷不喜人打扰，尤其是这听竹苑附近，没有吩咐，谁敢靠近？”

肖战的心沉了下去。福安的话，几乎排除了是王府女眷或其他下人无意经过的可能。那么，昨夜窗外的人，身份就更加可疑了。

是王一博本人？他为何要深夜前来，却又只在窗外停留？

这个念头让肖战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那个男人，比他想象的更加难以捉摸。

“我初来乍到，许多规矩都不懂，多谢你提醒。”肖战对福安露出一个温和而略带疲惫的笑容，“以后还要多劳你费心了。”

他的笑容干净又带着一丝脆弱，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福安看着他，脸又有些红了，忙不迭地道：“公子言重了，这都是小的该做的。公子……您是个好人，跟、跟以前来这里的人……不太一样。”

以前来这里的人？肖战捕捉到这句话，心头猛地一跳。这听竹苑，以前还住过别人？也是像他一样，被王一博带回来的人吗？那些人，后来又如何了？

他几乎要脱口问出，但看到福安那单纯又带着些许惶恐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能急。福安胆子小，问得太多，反而会吓到他，断了这条可能的信息来源。

他需要耐心，需要时间，慢慢地，在这冰冷的王府里，织就自己的网。

“快回去吧，天气冷，别耽搁了你的差事。”肖战温和地说。

福安应了声，提着空食盒，低着头快步走了。

肖战走到窗边，看着苑中那片被积雪覆盖的竹林。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些许微弱的光线，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

昨夜那个神秘的访客，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这楚王府，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而他，已然身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