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那句“我们不会再分开了”还悬在温暖的空气里,咨询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轻轻的,带着试探性的两下,瞬间打破了这方小天地的凝滞。沈眠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一小步,迅速低下头,用指尖仓促地揩去脸上的泪痕。再抬头时,她试图恢复一些惯常的平静,但泛红的眼角和鼻尖,以及那双被泪水洗过、格外清亮的眸子,却泄露了所有秘密。
江砚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混合着未褪尽的心疼、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以及属于医生的、迅速回笼的冷静。他转向门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请进。”
进来的是林叙。他的目光在江砚和沈眠之间快速掠过,带着职业性的敏锐,却没有流露出过多探究,只是温和地对沈眠说:“沈小姐,我们可以开始了。”
沈眠喉咙发紧,轻轻“嗯”了一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林叙走向咨询区域。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沉静而温暖,像无声的支撑。
接下来的五十分钟,变得异常艰难又异常简单。
艰难在于,她必须分出大半心神,去应对林叙专业而引导性的问题,去梳理自己那些所谓“近期压力源”和“睡眠问题”。简单在于,无论林叙问什么,她脑海中盘桓不去的,只有窗外尚未停歇的银杏雨,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书签塑封的触感,以及江砚那句“刻进骨头里的感觉,忘不掉”。
她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断断续续。好在林叙极有耐心,并未深究。
时间一到,沈眠几乎是逃离般站起身。
“下周见,沈小姐。”林叙送她到门口。
沈眠含糊地应着,拉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比来时更浓了些。她心里莫名空了一下,脚步迟疑地走向电梯厅。
就在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时,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眠。”
她猛地回头。
江砚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口,已经脱掉了那件象征距离的白大褂,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身姿颀长,少了几分医生的疏离,多了几分她记忆深处那个少年的清隽。他手里拿着车钥匙。
“这边下到停车场电梯人少。”他看着她,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送你。”
没有询问,没有客套。是一种带着些许笨拙,却不容拒绝的肯定。
沈眠的心跳漏了一拍,默默跟了上去。
专用电梯空间逼仄,只有他们两人。数字缓缓递减,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却不让人觉得尴尬,反而有种微妙的气流在无声涌动。沈眠盯着跳动的红色数字,感觉身边的体温若有若无地传来。
“我车停B2。”电梯到达,江砚率先走出去,领着她穿过一排排车辆,最终在一辆低调的黑色SUV前停下。
他替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这个动作让沈眠恍惚了一下。十年前,他骑自行车载她,也会这样,先稳稳停住车,单脚支地,回头看她一眼,示意她可以上来了。
她坐进去,车内很干净,有淡淡的、和他身上一样的清冽气息,夹杂着一丝消毒剂的味道。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后视镜下挂着一个透明的圆形小挂坠,里面封存着一片……金黄的银杏叶。
沈眠的目光定格在那片叶子上。
江砚坐进驾驶座,系好安全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不是原来那片。”他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音混在其中,有些低沉,“原来那片,被我塑封起来,收好了。这是后来……每年秋天,都会习惯性留一片。”
车缓缓驶出地下车库,耀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沈眠下意识眯起眼,感觉像是从一个隐秘的、被压缩了时间的隧道,重新回到了喧闹的人间。
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十年间的世界飞速运转,而他们,好像刚刚从一个漫长的迷宫里绕出来。
“想去哪里?”江砚问,目光看着前方路况。
沈眠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十年光阴,这个城市变了太多。她沉默了几秒,轻声说:“有点饿。”
她为了今天来“偷”书签,紧张得连午饭都没吃。
江砚侧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柔和地化开了。“好。”他应道,方向盘一转,驶入了另一条车道。
他没有问她想去哪里吃,也没有提议去什么高级餐厅,只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将车开到了城南一条老街。这里时光流逝的速度似乎慢了许多,街边开着不少老字号的小店,空气里弥漫着食物质朴的香气。
他停好车,领着她走进一家店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面馆。这个时间点,店里人不多。
“这里……”沈眠有些惊讶地看着熟悉的木质桌椅格局,虽然重新装修过,但大模样没变。
“老板没换。”江砚熟门熟路地拿起桌上的菜单,递到她面前,“味道应该也还没变。”
这是他们高中时常来的那家店。那时候,她总喜欢在周末补习后,拉着他来这里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沈眠点了一碗招牌牛肉面,江砚也要了一碗一样的。
等待面上来的间隙,小小的方桌之间,沉默再次降临。但与电梯里不同,这次,有些话,似乎到了必须说出口的时候。
沈眠用指尖摩挲着冰凉的塑封菜单边缘,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看向对面一直安静注视着她的男人。
“我爸爸那年夏天,工作突然调动,很急。”她开口,声音还有些微哑,语速很慢,像在小心翼翼地拆开一个尘封已久的包裹,“我们搬去了南方的G市。我……我给你写过信,写到我们原来的地址,但一直没有收到回信。”
江砚的指尖在茶杯上轻轻扣了一下。
“信,我没有收到。”他看着她,眼神坦诚,“我家……在我高三那年,也搬了。老房子卖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用最简洁的方式,概括那兵荒马乱的几年,“我母亲病了很久,那几年,家里情况不太好。后来……她去世了。”
沈眠的心猛地一沉。她不知道。那时候的离别,她只沉浸在自己的失落和委屈里,从未想过,他的世界可能正经历着怎样的坍塌。
“对不起……”她下意识地说。
江砚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个很淡的弧度,带着释然,也带着些许疲惫。“都过去了。”他目光沉静地回望她,“后来我考上医学院,离开家,很少回去了。所以,我们可能……是在两条不同的路上,互相找,又互相错过了。”
两条平行线,在短暂的交汇后,被命运的大手拨向不同的方向,各自经历着风雨,却都在固执地向着对方可能存在的轨迹靠近,一次次擦肩,一次次落空。
跑堂的伙计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过来,打破了这沉甸甸的氛围。乳白色的浓郁骨汤,软烂入味的牛肉,碧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先吃面。”江砚将筷子递给她,声音温和。
沈眠接过筷子,低头吃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味蕾上炸开,瞬间冲垮了最后一道心防。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进碗里,和汤汁混在一起。
她不是在哭过去的辛苦,也不是在哭错过的遗憾。而是这口熟悉的味道,这氤氲的热气,以及对座这个失而复得的人,共同构成了一种过于庞大的真实,让她无所适从。
江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碗里的牛肉,一块块夹到她的碗里。就像十年前,他总说她太瘦,要把自己的肉分给她一样。
沈眠没有抬头,任由眼泪流淌,一口一口,将他夹过来的肉,和着咸涩的泪水,一起咽下。
这顿饭,吃得安静而漫长。
离开面馆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暖橙色。江砚依旧沉默地开车,将她送到了她临时落脚的酒店楼下。
车停稳,沈眠解开安全带,手搭在门把上,却迟疑着没有立刻推开。
“江砚。”她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他侧过头看她。
“那枚书签……”她顿了顿,鼓足勇气看向他的眼睛,“我还能……拿回来吗?”
江砚凝视着她,夕阳的金光透过车窗,落在他深邃的眼底,漾开一片温柔的涟漪。
“当然。”他回答,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它本来就是你的。”
他看着她,像是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又像是在确认一个等待已久的事实。
“就像我,也一直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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