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自动的书页

凌晨两点十七分，我盯着墙上的石英钟，秒针咔嗒咔嗒的声音在空荡的书店里格外清晰。窗外的雨刚停，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反着路灯昏黄的光，像打翻了的蜜罐子。书店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等等，那是什么声音？

我猛地抬头，视线扫过书架。左手第三排，那本线装的《宋词三百首》正自己一页页翻动。不是被风吹的，窗户明明关得严严实实，连窗帘都纹丝不动。书页翻动的声音很轻，沙沙沙，像有人在用指尖轻轻拂过纸面。

“搞什么啊……”我小声嘀咕，捏着镊子的手紧了紧。修复台上摊着的是本民国时期的账本，泛黄的纸页上还沾着陈年的茶渍。作为这家“拾光书店”的古籍修复师，我见过的怪事不算少，但大半夜的书页自己翻跟头，还是头一遭。

啧，该不会是老鼠吧？我放下镊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书店后面就是老城区，老鼠多也正常。可当我走到书架前，那本书突然“啪”地一声合上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奇了怪了。”我皱着眉抽出那本《宋词三百首》，书页间没有任何异常，连灰尘都没被惊动。封面上的墨痕倒是挺有意思，是那种老宋体，笔锋里带着股说不出的劲儿。我随手翻了翻，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若有若无的，像是从书缝里渗出来的。

欸，不对啊。这书上周刚入库，我明明记得是松木书柜的味道，哪来的檀香？

我正琢磨着，修复台那边突然传来“叮”的一声脆响。是我放在桌边的铜镇纸掉地上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走的时候明明把它压在账本上了，怎么会掉？

“谁啊？”我提高了音量，声音在空旷的书店里有点发颤。别是进贼了吧？可这破书店除了几本旧书，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我捡起镇纸，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稍微冷静了点。还是赶紧把账本修完吧，明天还要给客人呢。

回到修复台，台灯的光圈正好照在账本的茶渍上。我深吸一口气，拿起镊子，准备继续刚才的工作。可就在我的指尖快要碰到纸页的瞬间，那股檀香又飘过来了，比刚才浓得多。这次我敢肯定，不是错觉。

“搞什么鬼啊……”我嘟囔着，抬头四处张望。书店里还是老样子，书架、桌椅、角落里的绿植，一切都和平时没两样。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后背凉飕飕的。

我甩甩头，想把这奇怪的感觉甩掉。还是赶紧干活吧，越想越瘆人。我重新低下头，专注地清理着账本上的茶渍。这种民国时期的宣纸很脆弱，得格外小心。我用小刷子蘸了点清水，轻轻刷在污渍上，然后用吸水纸一点点吸干。

就在这时，我的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像是碰到了一块冰。我“嘶”地吸了口凉气，猛地缩回手。可修复台上除了账本和工具，什么都没有。

“到底是谁啊？”我有点生气了，“别装神弄鬼的，出来！”

书店里静悄悄的，没人回答。只有墙上的钟还在咔嗒咔嗒地走着，像是在嘲笑我的紧张。

我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站起来，环顾四周。突然，我的目光被角落里的阴影吸引了。那里本来放着一个旧书柜，可现在，阴影里好像站着一个人？

我眯起眼睛仔细看。是个白色的影子，很高，看起来像是个男人的轮廓。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是谁？”我的声音有点抖，但还是尽量保持镇定。

白影没有回答，还是一动不动。

我握紧了手里的铜镇纸，一步步朝那个角落走去。心跳得飞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离得越近，那股檀香就越浓，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就在我离白影只有几步远的时候，他突然动了。不是朝我走过来，而是……开始变得透明。就像水墨画在宣纸上晕开一样，慢慢变淡，最后消失在空气里。

我愣在原地，手里的镇纸“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幻觉吗？可那檀香还萦绕在鼻尖，冰凉的触感好像还留在指尖。

我捡起镇纸，跌跌撞撞地跑回修复台，一把抓起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分。我颤抖着手点开通讯录，想给陈叔打个电话。陈叔是书店的老主顾，也是个古籍爱好者，他见多识广，说不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可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我还是放下了手机。万一只是我的错觉呢？陈叔本来就觉得我神神叨叨的，要是我说看见白影了，他肯定以为我熬夜熬傻了。

“算了算了，不管了。”我自言自语，“赶紧修完赶紧回家。”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刚才的事抛到脑后。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白影还在书店里，就在某个我看不见的角落，静静地看着我。

我重新坐回修复台前，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账本上的字迹开始模糊，茶渍在我眼里变成了一张张扭曲的脸。我使劲眨了眨眼，想让自己清醒点。就在这时，我的指尖又传来了那种冰凉的触感，比刚才更强烈，像是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啊！”我尖叫一声，猛地抽回手。这次我看得清清楚楚，我的手背上，真的有五个淡淡的指印，青白色的，像是被人用力捏过。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和我的影子作伴。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

我回头看了看书店的招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诡异。“拾光书店”，这个我工作了三年的地方，今晚突然变得陌生又可怕。

“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喃喃自语，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跑去。身后，书店二楼的窗户里，一个白色的影子静静地站在那里，目送着我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古籍修复师的秘密

我叫林未，是个古籍修复师。听起来挺文艺的是吧？其实就是个修旧书的。每天跟各种破烂书页打交道，闻着陈年的霉味，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别人都觉得这活儿又枯燥又没意思，可我不一样，我喜欢这种感觉。

为什么呢？因为我能听见书的声音。不是书页翻动的声音，也不是纸张摩擦的声音，而是……情绪的声音。每一本书都有自己的情绪，开心的、难过的、愤怒的、悲伤的。我能听见它们在说话，在哭，在笑。

这秘密我谁都没告诉过，包括陈叔。小时候我跟我妈说我能听见书在哭，她以为我中邪了，带我去看了好多“大师”，结果当然是啥用没有。后来我就学会了闭嘴，假装自己跟正常人一样。

直到三年前，我遇到了陈叔。他是这家“拾光书店”的常客，不光爱看书，还懂古籍修复。我当时刚毕业，找不到工作，就来他这儿帮忙。陈叔看我对古籍挺有感觉的，就教我修复的手艺。

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是默默地修书，不敢让他知道我的秘密。可渐渐地，我发现陈叔好像也不是普通人。他总能说出一些书里的秘密，好像也能听见书在说话一样。有一次，我修一本清代的诗集，那本书一直在哭，说它的作者很孤独。我忍不住跟陈叔说了这件事，他只是笑了笑，说：“是啊，他这一生，都在等一个懂他的人。”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陈叔肯定也有秘密。但我们谁都没点破，就这么心照不宣地相处着。陈叔教我修复古籍的手艺，我则用我的“特殊能力”去感受每一本书的情绪，帮它们找到真正懂它们的人。

今天修的这本民国账本，是一个老教授送来的。说是他爷爷留下的，想修复好了留作纪念。我刚拿到这本书的时候，它就一直在叹气，说自己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放心吧，”我小声对它说，“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账本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安静了下来。可就在我清理茶渍的时候，它突然又激动起来，书页不停地颤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怎么了？”我赶紧问，“是不是哪里弄疼你了？”

账本没有回答，只是抖得更厉害了。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然后就看到了那个白影。

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头皮发麻。那个白影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书店里？还有那股檀香，为什么会让我觉得熟悉？

我越想越乱，干脆不想了。反正明天陈叔会来书店，到时候问问他就知道了。陈叔见多识广，肯定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回到家，我连鞋都没脱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个白影。他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跟着我？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陈叔打来的。

“小未啊，”陈叔的声音有点沙哑，“书店那边没事吧？”

“没事啊，”我揉了揉眼睛，“怎么了陈叔？”

“没什么，”陈叔顿了顿，“就是有点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店里，要小心点。”

“知道啦陈叔，”我打了个哈欠，“您什么时候过来啊？”

“快了快了，”陈叔说，“这边的事办完了就过去。对了，那本民国账本修得怎么样了？”

“快好了，”我说，“就差最后几道工序了。”

“嗯，”陈叔说，“那本书……有点特别，你修的时候小心点。”

“特别？”我愣了一下，“怎么特别了？”

“没什么，”陈叔含糊地说，“你自己注意点就行。行了，我先挂了，长途电话贵。”

我拿着手机，有点发懵。陈叔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本账本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还有他为什么突然打电话回来问这个？

难道……陈叔知道那个白影的事？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陈叔这次出门说是去收一批旧书，可走了快一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现在突然打电话回来，还特意叮嘱我要小心那本账本。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我坐起来，打开台灯，翻出那本民国账本。现在它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书桌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我知道，它在害怕，它在隐瞒着什么。

“你到底有什么秘密？”我轻声问，手指轻轻抚摸着泛黄的纸页。

账本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躺着。

我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等陈叔回来再说了。我关掉台灯，重新躺下。可这次，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脑子里全是陈叔的话，还有那个白影的样子。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是一条短信，陌生号码发来的，只有一句话：“小心陆知行。”

陆知行？这是谁？我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难道是恶作剧？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决定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明天还要早起去书店呢，得赶紧睡觉。

可我刚闭上眼睛，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檀香。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睁开眼睛。

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那股檀香却越来越浓，好像就在我的床边。

“谁？”我紧张地问，“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答。

我咽了口唾沫，慢慢转过头。床边的椅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一个白色的影子。

就是我在书店里看到的那个白影！

穿透掌心的冰凉触感

我吓得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白影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我，看不清脸。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进来一点，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

“你……你是谁？”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白影没有回答，慢慢地转过头来。

我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想看清他的脸。可不管我怎么努力，就是看不清。他的脸好像笼罩在一层雾气里，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你想干什么？”我鼓起勇气问。

白影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朝我这边伸过来。他的手也是白色的，看起来很修长，手指骨节分明。

我吓得往后缩了缩，紧紧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生。我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缝，发现白影已经不见了。

“呼……”我长长地松了口气，感觉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亮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他来了。”

我心里一紧，赶紧回复：“你是谁？陆知行是谁？”

可对方再也没有回复。

我放下手机，心里乱成一团麻。这个陆知行到底是谁？和那个白影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个发短信的人，他又是谁？为什么要提醒我？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五点了。窗外的天开始蒙蒙亮，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可我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脑子里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算了，不想了。”我自言自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他是谁，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我起身下床，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照镜子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的手背上，那五个淡淡的指印还在。青白色的，像是在提醒我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我深吸一口气，抓起包，出门朝书店走去。

清晨的街道很安静，只有几个早起的环卫工人在扫地。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泥土味，还有早餐摊飘来的香味。可我却没什么胃口，心里七上八下的。

到了书店门口，我掏出钥匙开门。推开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檀香扑面而来。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还在这里？

我握紧拳头，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书店里静悄悄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我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白影的踪迹。

“看来是走了。”我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我走到修复台前，准备继续修那本民国账本。可当我看到账本的时候，我愣住了。

账本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行字。是用毛笔写的，墨色很淡，像是刚写上去不久。

“吾名陆知行，民国二十六年，藏书楼失火，魂归于此。”

陆知行！

我心里一惊，这个名字和昨晚短信里的一模一样！难道那个白影就是陆知行？民国二十六年……那是1937年。藏书楼失火……难道他是被烧死的？

我看着那行字，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我的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和昨晚在书店里感觉到的一模一样。我猛地缩回手，抬头一看。

那个白影就站在我的面前，离我只有几步远。这次，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长得很好看，眉清目秀，鼻梁高挺，嘴唇很薄。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温文尔雅，像个读书人。

可他的脸色却苍白得吓人，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睛里空洞洞的，没有任何神采。

“你……你就是陆知行？”我结结巴巴地问。

白影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什么。可我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你想说什么？”我往前凑了凑。

就在这时，陆知行突然伸出手，朝我的脸摸来。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可预想中的冰凉触感却没有传来。我睁开眼睛，发现陆知行的手竟然穿过了我的脸！

我吓得“啊”地一声尖叫，连连后退。

陆知行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无奈。他张了张嘴，好像在说对不起。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陆知行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慢地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空气里。

书店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墙上的钟还在咔嗒咔嗒地走着。可我却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陆知行……民国藏书家……魂归于此……

我脑子里全是这些信息，还有他那双悲伤的眼睛。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灵体留在这里？还有陈叔，他是不是早就知道陆知行的存在？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陈叔这次出门肯定和陆知行有关。还有那本民国账本，它到底有什么秘密？

我拿起账本，翻到最后一页。在陆知行写的那行字下面，还有一行很小的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救我。”

救他？怎么救？我一个普通人，怎么救一个灵体？

我感到一阵无力，瘫坐在椅子上。看来这件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陈叔打来的。

“小未啊，”陈叔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今天下午就回去了。”

“陈叔！”我激动地说，“你终于要回来了！”

“是啊，”陈叔笑了笑，“这边的事办完了。对了，那本账本……没出什么事吧？”

“出事了，”我说，“陈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陆知行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陈叔的叹息声：“唉，该来的还是来了。小未，等我回去，我再跟你细说。”

“好。”我点点头，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挂了电话，我看着账本上的“救我”两个字，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陆知行是谁，不管他经历了什么，我都要帮他。

因为我知道，那种被人当作异类，孤独无助的感觉。

我拿起镊子，重新开始修复那本民国账本。这一次，我格外小心。我能感觉到，账本的情绪很复杂，有害怕，有悲伤，还有一丝……希望。

“放心吧，”我轻声说，“我会帮你的。”

账本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躺着。可我知道，它听到了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