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画意再次睁开眼时,入目是素白的帐顶,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药味。她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酸软,额角传来阵阵刺痛。
“水……”她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个穿着青灰色衣裙的丫鬟端着水杯快步走来,脸上满是惊喜:“小姐,您醒了?太好了!您都昏迷三天了!”
丫鬟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喂她喝了几口温水。温热的水流过喉咙,慕容画意才算是缓过一口气,脑海中零碎的记忆渐渐拼凑起来——假山、坠落、南宫熠撕心裂肺的呼喊……
他来了。
他终究还是来了。
可她那句“我没骗你”,他听到了吗?
“我爹……”慕容画意艰难地开口,想问父亲是否安好,却又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老爷这几日一直守在您的外间,刚被夫人劝回去歇息了。”丫鬟一边替她掖好被角,一边说道,“还有……南宫将军也来了好几趟,每次都站在院外,没进来。”
南宫熠来了?
慕容画意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又沉了下去。
站在院外,没进来?
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终究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她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泪。死过一次,才知活着有多难,爱一个人有多痛。
接下来的几日,慕容画意渐渐好转,能靠着床头坐一会儿了。慕容博来看过她几次,每次都欲言又止,最后只化作一声长叹:“画意,好好养着吧,婚事的事……先缓一缓。”
他没说取消,只是缓一缓。慕容画意知道,在父亲心里,家族的荣辱终究比女儿的心意重要。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丫鬟扶着慕容画意到院里晒太阳。她坐在石凳上,看着院角那棵歪脖子树,想起在边关时,南宫熠曾为她摘过树上的野果,说那果子酸中带甜,像她的性子。
正想得入神,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慕容画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来人果然是南宫熠。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姿依旧挺拔,只是脸色比往日更加沉郁,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像是许久没睡好。他站在院门口,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惊讶,有痛楚,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疏离。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丫鬟识趣地退了下去,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慕容画意先开了口,声音还有些发颤,“来了。”
南宫熠没说话,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目光扫过她额角缠着的白布,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哑着嗓子问:“好些了?”
“嗯。”慕容画意点点头,手指紧张地攥着衣角。
“为什么要跳下去?”他突然问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责备还是心疼,“用这种方式逼我,很有意思?”
慕容画意猛地抬头看他,眼中满是错愕和受伤:“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她从假山上摔下来,是因为听到下人们说南宫熠在院外,一时心急想冲出去见他,才不小心脚下一滑。可在他眼里,竟成了“逼他”的手段?
“不然呢?”南宫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慕容画意,你连死都能拿来做筹码,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他忘不了那天她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忘不了她那句“我没骗你”,更忘不了自己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
可清醒过后,理智又像毒蛇一样缠上来——她是兄长的未婚妻,这是不争的事实。她的“死”,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目的就是让他心软,让他不顾伦理道德,将她从兄长身边抢过来。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疯狂滋长,将那点残存的温情啃噬得一干二净。
慕容画意看着他眼中的冰冷和怀疑,只觉得心口像是被钝器反复捶打,疼得几乎喘不过气。她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南宫熠,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为了达到目的,连命都可以不要?”
“难道不是吗?
”南宫熠的声音更冷了,“从边关到京城,你一步步靠近我,对我嘘寒问暖,甚至不惜为我挡刀……现在想来,每一步都算计得恰到好处。”
“我没有!”慕容画意激动地想站起来,却因为动作太急,牵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那些都是真心的!我对你的感情,从来都不是算计!”
“真心?”南宫熠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你的真心,就是一边做着我兄长的未婚妻,一边对我投怀送抱?
慕容画意,你的真心,未免太廉价了些!”
“我不是!”慕容画意的眼泪汹涌而出,“我不知道那婚约!我穿越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若我知道,我绝不会……”
“绝不会什么?
”南宫熠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绝不会靠近我?还是会换种方式,让我更快落入你的圈套?”
他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慕容画意的心脏。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温柔待她的男人,如今却用最刻薄的语言将她的真心踩在脚下,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原来,信任一旦崩塌,连解释都成了多余的辩解。
“是,我是骗了你。
”慕容画意突然停止了哭泣,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我骗你说我是逃出来的丫鬟,骗你说我无家可归,骗你……爱上我。满意了吗?”
她以为自己说这些话,会让他愤怒,会让他转身离去。可南宫熠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眼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惊涛骇浪,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满意。”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冷得像冰,“慕容画意,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两不相欠。”
说完,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院门,玄色的衣摆在风中划出一道绝绝的弧度,与那日在将军府回廊上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慕容画意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身体晃了晃,差点从石凳上摔下去。她抬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却再也流不出来了。
两不相欠?
说得真容易。
那些在边关共过的生死,那些在月下许过的诺言,那些藏在心底的欢喜与疼痛,难道一句“两不相欠”,就能一笔勾销吗?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这双手,曾被他紧紧握在掌心,曾为他包扎过伤口,曾为他采过野花……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冰凉。
南宫熠走出慕容府,翻身上马,却没有立刻离去。他坐在马背上,望着那扇紧闭的朱门,指节因为用力攥着缰绳而泛白。
刚才她那句“我骗你爱上我”,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南宫熠宁愿相信她是在说气话,宁愿相信她对自己的感情是真的。
可理智又在一遍遍提醒他,她是兄长的未婚妻,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伦理,是规矩,是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的鸿沟。
“将军,我们回府吗?”亲兵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南宫熠没有回答,只是猛地一扬马鞭,骏马吃痛,嘶鸣一声,朝着将军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灌进他的衣领,带着刺骨的寒意。他闭上眼,脑海中却全是她刚才的模样——苍白的脸,含泪的眼,还有那句带着绝望的“我骗你爱上我”。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她骗了自己,还是……没骗。
几日后,慕容府传来消息,慕容博的病情加重,怕是时日无多了。临终前,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看到女儿完婚。
南宫瑾亲自来到将军府,将这件事告诉了南宫熠。
“二弟,”南宫瑾的声音带着疲惫,“爹的意思是,让我和画意尽快完婚,了却岳父的心愿。”
南宫熠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酒液溅出,打湿了衣襟。他抬起头,看着南宫瑾,眼中带着一丝嘲讽:“大哥愿意娶,她愿意嫁吗?”
“她没有选择。”南宫瑾的声音低沉,“岳父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不能让岳父死不瞑目。”
南宫熠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好一个‘不能让岳父死不瞑目’。
那我呢?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我?”
南宫瑾沉默了。
他怎么会没想过?
可事已至此,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办法?
“婚期定在下月初六。
”南宫瑾站起身,“我来告诉你一声,是希望你……到时候能来观礼。”
南宫熠没有回答,只是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口的疼痛。
观礼?
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自己的亲哥哥?
南宫瑾,你好狠的心。
消息很快传到了慕容画意的耳中。丫鬟说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小姐,老爷说……说让您下月初六就和南宫侍郎完婚……”
慕容画意正坐在窗前描花样子,听到这话,手中的画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墨汁溅染了素白的绢布,像一朵开败的花。
下月初六。
还有半个月。
她就要嫁给南宫瑾了。
嫁给那个温润儒雅,却让她毫无心动之感的男人。
嫁给南宫熠的亲哥哥。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院外的那棵歪脖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她想起南宫熠曾说过,等秋天到了,就带她去京郊看红叶。
可现在,秋天还没到,他们的约定,就已经作废了。
“我知道了。”慕容画意捡起地上的画笔,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丫鬟看着她苍白的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慕容画意坐在窗前,看着那棵歪脖子树,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拿起剪刀,将那块被墨汁弄脏的绢布剪成了碎片。
既然注定要嫁给别人,那过去的一切,就都剪碎了吧。
可为什么,心口还是那么疼呢?
婚期越来越近,慕容府上下都在忙着筹备婚事,一片喜庆的景象,只有慕容画意的院子,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她每天除了去看望父亲,就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说话,也不笑,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南宫熠也曾来过几次,依旧是站在院外,远远地看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两人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谁也不肯先低头,谁也不肯先退让。
直到婚期前一日。
那天晚上,月色如水。慕容画意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个面无血色的自己,发间已经插上了喜庆的凤钗,却怎么看都觉得刺眼。
明天,“意儿”就要嫁了。
嫁给他的哥哥。
从此,相见即是陌路。
甚至,连陌路都不如。
她轻轻摘下头上的凤钗,扔在桌上。然后,换上一身素色的衣裙,悄悄走出了院子。
她想去一个地方。
京郊的那片后山上紫荆花,是南宫熠为她种的花。
慕容画意想告诉“自己”,对不起,她终究还是没能守住承诺。
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着一丝凉意。她独自一人走在寂静的小路上,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慕容画意猛地回头,只见一匹黑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正是南宫熠。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她面前,呼吸有些急促,眼中带着一丝慌乱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要去哪?”他问道,声音沙哑。
“去看看‘我自己’。”慕容画意看着他,眼神平静,“明天,我就要嫁人了。去跟‘她’告个别。”
南宫熠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了,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她素色的衣裙,看着她平静的眼神,只觉得一阵恐慌。
他一直以为,她会反抗,会哭闹,会像上次一样,用极端的方式来逼他。
可她没有。
她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平静得让他害怕。
“不许去。”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慕容画意,你听着,明天的婚礼,你不准去!”
慕容画意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我不去?
那我爹怎么办?
你让他死不瞑目吗?
南宫熠,你凭什么管我?
我们不是早就两不相欠了吗?”
“我不准!
”南宫熠的声音带着一丝疯狂,“我不准你嫁给我大哥!
你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
这句话,他藏在心底太久太久,终于在这一刻,脱口而出。
慕容画意愣住了。
她看着南宫熠眼中的疯狂和痛苦,看着他紧紧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说……她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那之前的冷漠,之前的怀疑,之前的“两不相欠”,又算什么?
“南宫熠,你又在玩什么把戏?”她用力想挣脱他的手,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你放开我!我明天就要嫁人了!我是你大哥的妻子!你这样缠着我,算什么?!”
“我不管!”南宫熠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我不管什么大哥,什么婚约!我只要你!画意,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哀求,带着绝望,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静和骄傲。
慕容画意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的颤抖和恐慌,心中的恨意和爱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想答应他。
想跟他走。
想抛开一切,重新开始。
可……
“我不能。”她轻轻推开他,眼泪模糊了视线,“我爹还在等我……我不能让他失望。南宫熠,我们……错过了。”
错过了。
就是错过了。
没有回头路了。
南宫熠看着她眼中的决绝,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踉跄着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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