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把那瓶“弦上光”放在茶几边缘,指尖在玻璃表面划过一道。她没有再看调香室的门,也没有起身离开沙发。阳光已经移开她的脚边,照到了地毯中央。她坐了很久,直到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水流声——他在清洗研磨器。
她站起来,走回书房。文件摊在桌上,是今晚酒会的名单和并购案最后的签字页。她看了一会儿,笔尖停在签名处,迟迟没落下去。纸面很白,映得她手指发冷。
半小时后,她合上文件夹,去了保险柜。取出现金时动作干脆,一叠崭新的百元钞票,厚度刚好能压住手掌。她没数,直接放进手包,然后走向调香室。
门没锁。她推开门,顾怀瑾正低头处理乳香树脂,工具排列整齐,空气中浮动着微苦的木质气息。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昨天的事。
沈清弦走到台前,把手包打开,抽出那叠钱,拍在台面上。声音不大,但足够突兀。
“陪我参加今晚的酒会。”她说,“这些归你。”
钞票散开一角,露出红色的编号。顾怀瑾的目光落在上面三秒,没动表情。他放下手中的镊子,用布擦了擦手指,才伸手将钱轻轻推了回去。
“我不需要这个。”他说。
“为什么?”她盯着他,“你觉得不够?我可以加。”
“不是多少的问题。”他站直身体,“我陪您去,不是交易。”
她冷笑一声。“那是为什么?义务?责任?还是……你喜欢我?”
他摇头。“都不是。”
她等他说下去,但他没再开口。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香薰机滴答响了一声。
“你说啊。”她声音低了些。
“您失眠。”他说,“我调的香能让您睡着。我去酒会,是为了确保您状态稳定。这不是买卖。”
她猛地攥紧手包带子。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她准备好的防线。她本想看他为钱动摇,看他争辩,看他露出贪婪或窘迫的脸。可他没有。他站在那里,语气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回应她的挑衅。
“所以你是施舍?”她反问。
“不是。”他看着她,“我只是做我认为对的事。”
“你凭什么判断什么对我是对的?”她逼近一步,“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在外面面对什么?你不过是个调香师,躲在这一间屋子里,以为自己能懂我的世界?”
他没退。目光始终稳着。
“我不需要懂您的世界。”他说,“我只需要知道,当您心跳过快、呼吸变浅的时候,有一味香能拉住您。这就够了。”
她喉咙一紧。
“您刚才问我图什么。”他继续说,“我现在可以答。我图您晚上能闭上眼睛,不再靠数呼吸撑到天亮。图您早上醒来,不用先确认窗帘有没有漏光。图您不必为了睡着,而逼自己进入绝对安静、绝对控制的环境。”
她没说话。胸口起伏了一下。
“如果您觉得这是软肋,那它就是。”他声音没变,“但我不回避它。也不利用它。”
她忽然觉得掌心出汗。她讨厌这种感觉——明明是她在出招,却像被按住了手腕。
“好。”她转身往外走,“那你今晚不去也行。”
刚走到门口,他叫住她。
“我会去。”他说,“不是因为钱,也不是因为命令。是因为您需要我到场。”
她背对着他,没回头。
“而且。”他补充,“您穿那件露肩黑裙时,容易受凉。我会带披肩。”
她脚步顿了一下,走出房间。
傍晚六点,公寓电梯门打开。沈清弦站在玄关镜前整理耳坠,黑色丝绒长裙贴合身形,肩线裸露,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涂口红的动作很稳,但眼底有疲惫。
顾怀瑾从卧室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深灰羊绒披肩。他没说话,走过来,轻轻搭在她肩上。布料柔软,温度适中。
她没拒绝。
车子停在楼下。一路上两人无话。她盯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手指无意识摩挲披肩边缘。车内气味很淡,是熟悉的沉香基底,混着一点雪松和鸢尾根的气息——他今天特地调过的。
酒会大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出刺眼光斑,人群交谈声交织成一片。沈清弦挽住他的手臂,步入主厅。不少人转头看过来,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又滑向她身边的男人。
她感受到周围的目光,也感受到身边这个人呼吸的节奏。平稳,均匀,没有一丝紧张。他的袖口微微扬起,露出一截干净的手腕,皮肤下青筋隐约可见。那股香气随着动作扩散开来,像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把她和喧嚣隔开。
她忽然收紧手指。
“你图什么?”她贴近他耳边,声音压得很低。
他侧头看她。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瞳孔里的光点。
“图您能睡个好觉。”他说。
她松开了手。
这句话没有攻击性,也没有讨好。它太简单,简单到撕开了所有伪装。她原以为他会提条件,会暗示回报,甚至会说出“图你这个人”这样让她可以反击的话。可他没有。
他回到最初的那个点——她的脆弱,她的病,她最不想被人看见的部分。
她望着他侧脸。灯光打在他眉骨下方,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他站姿挺直,不卑不亢,像一棵静立的树。周围的人在笑,在举杯,在攀谈,而他只是存在在那里,不动,不争,也不退。
她忽然明白,他从没试图越过她的界线。他只是站在她划定的范围之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那个边界。
可正是这种不越界,让她无法忽视他。
她抬起手,重新挽住他的手臂。这次握得更紧。
“待会儿还有两轮敬酒。”她说,“别走远。”
“好。”他点头。
她看向大厅另一端,几位投资人正朝这边走来。她挺直背脊,准备迎上去。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他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背。低头一看,他不知何时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喷雾瓶,对着空气轻按一下。一缕极淡的香气飘散开来,瞬间融入背景。
是“弦上光”的变体。浓度更低,扩散更快,专为嘈杂环境设计。
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人群靠近,寒暄开始。她应对自如,语速精准,每一个笑容都恰到好处。但在一次转身间隙,她悄悄吸了一口气。那味道还在,淡淡的,像有人在耳边说:我在。
酒会进行到第八十分钟,一名女投资人笑着问:“沈总,这位是您的私人助理?”
沈清弦还没开口,顾怀瑾已微微欠身:“我是调香师,顾怀瑾。”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难怪气质不一样。”
沈清弦看着他侧脸,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在整个大厅里,他是唯一一个不需要靠声音、地位或衣着证明自己的人。他只是站着,就让人觉得安稳。
她拿起侍者经过的香槟杯,抿了一口。气泡刺喉,但她没皱眉。
十点整,最后一组客人离开。她站在休息区边缘,脱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毯上。脚底发烫,太阳穴隐隐跳动。
顾怀瑾走过来,递上一杯温水。
“您该回去了。”他说。
她接过水杯,没喝。“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谧境’那天?”
“记得。”他答,“您试了七款香,最后选了乳香与岩兰草的组合。”
“我说那是为了提升专注力。”
“其实不是。”他接下去,“您真正想要的,是能让自己停下来的东西。”
她抬眼看他。
“我一直都知道。”他说,“您不怕忙,怕的是静下来以后,发现自己什么都抓不住。”
她手指一颤,水杯差点倾斜。他伸手扶住杯壁,动作轻缓。
“我不走。”他说,“只要您还需要。”
她没说话,把水杯还给他。
他接过,放在旁边矮几上。然后从外套内袋取出折叠整齐的披肩,再次搭在她肩上。
“我们回家。”他说。
她点点头,穿上鞋。两人并肩走向电梯。途中她忽然停下。
“如果有一天。”她开口,“我不再失眠了呢?”
他看着她。
“那说明我的工作完成了。”他说,“但我还是会来。”
“为什么?”
他嘴角微动,几乎不可察觉。
“因为我想来。”他说。
她没再问。
电梯门打开,灯光洒在金属地板上。她走进去,站定。他跟进来,按下楼层。
就在门即将关闭的瞬间,她突然伸手,按住开门键。
“顾怀瑾。”她叫他名字。
他看向她。
她张了嘴,却又沉默。最终只说了一句:“明天……别迟到。”
“不会。”他答。
她松开手。门缓缓合拢。
电梯开始下行。她靠着墙,闭上眼睛。耳边是他平稳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那缕熟悉的香。
她的手指慢慢蜷起,掐进掌心。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