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劈开暮云的刹那,魏无羡耳尖的碎发被气流掀得乱飞。他紧贴着蓝忘机的脊背,避尘剑脊传来的微凉触感,竟成了此刻唯一能稳住心神的锚点。风声在耳畔嘶吼,像是要把这些年积压的惶恐都刮散,可胸腔里那颗心却跳得愈发凶猛,每一次搏动都在喊着“快些,再快些”。
蓝忘机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稳如磐石,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腰间布料——那是幼时魏无羡闯祸被江枫眠罚站,蓝忘机偷偷递给他枇杷时,也有过类似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小动作。魏无羡垂眼望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山林,指节因攥得太紧而泛出青白,直到云雾缭绕的山谷轮廓在视野里逐渐清晰,他才猛地屏住了呼吸。
谷口那抹紫色身影太扎眼。江澄没穿宗主常穿的玄紫锦袍,只着了件素色劲装,墨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却依旧掩不住那份焦躁。他像头困在原地的孤狼,来来回回地踱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在寂静山谷里格外清晰。每一次抬头望向天空时,那双总是带着冷意的眸子都盛满了灼人的焦灼,眼尾泛红的痕迹,让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柔和了几分,倒显出几分少年时的莽撞来。
避尘落地时溅起的细尘还未散尽,江澄就像被钉在了原地。他盯着魏无羡的脸,嘴唇翕动了好几次,喉结滚了又滚,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直到魏无羡从剑上跳下,脚步虚浮地朝他走了两步,重重地点了点头,江澄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转过身去。
他那向来挺得笔直的脊梁,此刻竟微微佝偻着,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魏无羡看着那抹颤抖的紫色,突然想起小时候江澄弄丢了紫电,躲在莲塘边哭,也是这样不肯让人看见脆弱的模样。蓝曦臣不知何时已落在身后,他轻轻走上前,指尖刚触到江澄的肩,就听到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哽咽从那抹紫色身影里传出来。
“江宗主,”蓝曦臣的声音温和得像山间清泉,“别急,人快到了。”
江澄没回头,只是抬手抹了把脸,再转过来时,眼底的红丝更重了,却硬撑着挤出一句:“谁急了?我只是……怕你们找错地方。”话虽硬气,可那微微发颤的尾音,早已暴露了他的真实心绪。
众人顺着江澄的目光望向山谷深处,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穿过竹林,在谷心汇成一片碧绿的湖泊。湖边的木制码头被岁月磨得光滑,几株歪脖子柳树垂着枝条,晚风一吹,柳叶就轻轻扫过水面,漾起圈圈涟漪。空气静得可怕,连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都格外清晰,每一秒的等待都像被拉长了千百倍,压得人胸口发闷。
魏无羡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直到湖面远端的雾气突然扰动,一叶扁舟破开如镜的水面,缓缓驶来。船头立着的人影在薄暮中逐渐清晰,那抹鹅黄色衣裙,像极了当年江厌离在莲塘边为他剥莲蓬时穿的衣裳。
“师姐……”魏无羡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想往前冲,脚却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扁舟一点点靠近码头。
江厌离显然也看到了岸上的人,她迫不及待地提起裙摆,裙摆扫过船舷溅起的水珠落在鞋面,她却浑然不觉。刚踏上码头的木板,她的目光就精准地锁住了魏无羡,还有那个站在魏无羡身侧、眼眶泛红的江澄。
“阿羡!阿澄!”
这声呼唤带着浓重的哭腔,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凝滞的空气。江厌离提着裙摆朝他们奔来,泪水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伸出双臂,先是一把将魏无羡搂进怀里,紧接着又拽过刚反应过来的江澄,将两人死死地抱在胸前。
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揉进这个拥抱里。魏无羡埋在她肩头,鼻尖瞬间萦绕开熟悉的莲香——那是江厌离总在衣襟上绣的莲花,是他小时候发烧,师姐坐在床边为他扇扇子时,萦绕在鼻尖的味道。他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喊了声“师姐”,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浸湿了江厌离的衣襟。
江澄的身体僵了好一会儿。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姐姐肩膀的温度,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这些真实的触感让他恍惚觉得是在做梦。直到江厌离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小时候他被狗追着跑,姐姐也是这样护着他那样,他才猛地回神,颤抖着抬起手臂,紧紧回抱住姐姐和魏无羡。
“姐……”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在寻找依靠。滚烫的泪水砸在江厌离的衣料上,瞬间晕开一片深色。
虞紫鸢跟着走下船时,眼眶早已通红。她素来爱端着宗主夫人的架子,此刻却也顾不得体面,快步走到三人身边。抬手时,指节还带着惯有的力道,像是要像从前那样敲魏无羡的脑袋,可落到他背上时,却只是轻轻拍了拍,随即也加入了这个拥抱。
“你这臭小子,”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压抑的哽咽,“就知道惹祸!知不知道我们……我们找了你多久?”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更重的拥抱取代。魏无羡能感受到虞夫人手掌的温度,那温度里藏着后怕,藏着关切,更藏着失而复得的庆幸——就像当年他偷偷溜出莲花坞去买糖人,被虞夫人抓回来时,她看似严厉的责骂里,也藏着这样的温度。
江枫眠站在船尾,看着相拥而泣的四人,欣慰地舒了口气。他抬手抹了把眼角,转身时正好对上金子轩的目光。金子轩手里还提着一个锦盒,那是他特意为江厌离准备的点心,此刻却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神里满是心疼。
“走吧,”江枫眠拍了拍他的肩,“别站在这儿吹风了。”
金子轩点点头,快步跟上,目光却始终锁在江厌离身上。直到江厌离松开魏无羡和江澄,转过身朝他看来,他才慌忙将锦盒递过去,声音有些发紧:“这是……你爱吃的芙蓉糕,路上怕坏了,我一直用灵力护着。”
江厌离接过锦盒,指尖触到盒子的温度,眼眶又热了。她看着金子轩局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泪水却又落了下来:“谢谢你,子轩。”
蓝曦臣早已悄然退到柳树下,将空间留给了久别重逢的江家人。他看着眼前这一幕,眼底也泛起湿润,直到蓝忘机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了句“兄长”,他才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能看到他们团聚,真好。”
回莲花坞的路上,魏无羡说什么也不肯坐蓝忘机的避尘,硬是挤上了江家的马车。他挨着江厌离坐下,像小时候那样把头靠在她肩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衣袖上的莲花刺绣。江厌离轻轻拍着他的手背,目光落在他鬓边的碎发上,眼底满是疼惜。
江澄坐在对面,原本板着的脸柔和了许多。他看着魏无羡依赖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却没像往常那样吐槽,只是从怀里摸出一颗糖,扔到魏无羡面前:“吃吧,堵堵你的嘴。”
魏无羡捡起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意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他看着江澄别扭的模样,突然笑了:“江澄,你这糖还是当年的味道。”
江澄别过脸,耳尖却悄悄泛红:“谁还特意给你留当年的糖,这是随手拿的。”
马车轱辘碾过熟悉的石板路,窗外的莲塘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波光。魏无羡掀起车帘,看着那些熟悉的莲叶,鼻尖突然一酸——他以为再也见不到这样的景象了,以为莲花坞的莲香,只会停留在回忆里。
“师姐,”他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当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找了你们好久,都以为……”
江厌离的手顿了顿,眼神暗了暗。她轻轻抚摸着魏无羡的头发,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天温氏来袭,我们都伤得很重。我记得最后看到的,是子轩护在我身前,然后就失去了意识。等醒来时,已经在抱山散人前辈的隐居之地了。”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攥紧了衣袖:“前辈说,我们当时魂魄都快散了,她用了三十年,才把我们的魂魄温养凝聚,重塑了肉身。那段日子……很黑,很漫长。我和阿娘、阿爹,还有子轩,每天都在想,你们是不是还在找我们,是不是以为我们已经不在了……”
魏无羡的心猛地一揪。他能想象到那种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只能靠着对彼此的念想支撑。他伸手紧紧抱住江厌离,声音哽咽:“师姐,对不起,我们没早点找到你们。”
“傻孩子,”江厌离轻轻拍着他的背,“能再见到你们,就够了。”
车厢里的气氛安静了下来,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江澄看着姐姐眼底的疲惫,嘴唇抿得更紧了,悄悄将自己的披风递了过去:“盖上吧,别着凉了。”
江厌离接过披风,笑着说了声“谢谢阿澄”,眼角的泪水却又落了下来。金子轩坐在一旁,看着江厌离的模样,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江厌离微微一怔,随即反手握紧了他。
马车驶近莲花坞时,码头的灯火早已连成一片。得到消息的门生弟子们整齐地列队等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的笑容,连平日里最严肃的执法队弟子,此刻也红了眼眶。虞紫鸢提前派人回来传了讯,此刻她站在码头最前面,看着马车驶来,原本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魏无羡跳下马车的瞬间,就被熟悉的莲香包裹。他看着码头上熟悉的灯笼,看着那些笑着朝他挥手的门生,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江枫眠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大厅里早已摆好了家宴。正中的圆桌上,云梦特色的菜肴摆得满满当当——油焖大虾、清蒸鲈鱼、藕夹、菱角炒肉,还有最中间那罐冒着热气的莲藕排骨汤。汤罐揭开的瞬间,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那是魏无羡刻在骨子里的味道。
“快坐,”江厌离拉着魏无羡和江澄走到桌边,拿起碗先给魏无羡盛了一碗汤,“阿羡,你小时候最爱喝这个,快尝尝,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雪白的瓷碗里,软糯的莲藕浸在奶白色的汤里,排骨炖得酥烂,轻轻一抿就能脱骨。魏无羡吹了吹汤面,喝了一口,熟悉的暖意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胃里,再扩散到四肢百骸。他抬起头,看着江厌离温柔的笑脸,突然觉得眼眶又热了:“师姐,还是你做的汤最好喝。”
江澄坐在对面,看着魏无羡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把一盘清炒虾仁推到他面前:“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话虽硬气,可眼底的温柔却藏不住。
虞紫鸢坐在主位上,看着魏无羡嘴角沾着的汤渍,习惯性地想斥责,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多大的人了,吃相还是这么差。”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帕子,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
魏无羡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谢谢虞夫人。”
虞紫鸢别过脸,耳尖却悄悄泛红:“别跟我嬉皮笑脸的。”
江枫眠端起酒杯,朝蓝曦臣和蓝忘机举了举:“曦臣,忘机,这次多亏了你们。若不是你们帮忙寻找,我们也未必能这么快团聚。”
蓝曦臣笑着举杯回敬:“江宗主言重了。能看到厌离妹妹和诸位平安归来,我们也很高兴。”
蓝忘机坐在魏无羡身边,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却总在魏无羡需要时递上筷子,或是替他添汤。魏无羡喝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偷偷在桌下伸出手,握住了蓝忘机放在膝上的手。蓝忘机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反手握住他,掌心的温度温暖而坚定。
魏无羡侧过头,看着蓝忘机的侧脸,突然笑了。他想起当年在云深不知处,蓝忘机为他温酒,想起两人一起夜猎,想起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原来不知不觉间,蓝忘机早已成了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蓝湛,”魏无羡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看,我们终于回家了。”
蓝忘机转过头,看着他眼底闪烁的星辰,轻轻颔首,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嗯,回家了。”
酒过三巡,大厅里的气氛愈发热闹。门生弟子们在外面放起了烟花,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照亮了整个莲花坞。魏无羡靠在椅背上,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看着眼前的一切——江厌离和金子轩相视而笑,江澄和虞夫人斗嘴,江枫眠和蓝曦臣谈着仙门事务,蓝忘机握着他的手,掌心温暖。
这一切美好得像一场梦,可指尖传来的温度,耳边的欢声笑语,还有鼻尖萦绕的莲香和汤香,都在告诉他,这不是梦。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洒在接天莲叶之上。晚风拂过莲塘,带来阵阵清香,温柔地包裹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家。魏无羡看着窗外的月色,又看了看身边的蓝忘机,突然觉得,所有的等待和煎熬,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他悄悄收紧了握着蓝忘机的手,轻声说:“蓝湛,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蓝忘机的手指微微一动,反手握得更紧了。他看着魏无羡眼底的笑意,轻声应道:“好,不分开。”
大厅里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灯火通明的屋子,像一颗温暖的星辰,镶嵌在茫茫夜色中。那些过往的伤痛和遗憾,似乎都被这满室的温暖和爱意抚平,只留下满心的欢喜和珍惜。
这一晚,莲花坞的灯火亮了很久,直到月色渐深,才渐渐归于平静。而那份失而复得的温暖,却像一粒种子,在每个人的心底生根发芽,长成了永不凋零的希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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