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俊几乎是闯进急诊病房的。

　　他接到张哲瀚助理带着哭腔的电话时，正在主持一个至关重要的季度会议。听到“张老师从梯子上摔下来了”几个字，他脑子“嗡”的一声，后面什么“湿滑”、“起不来”、“送医院了”都像是隔着一层水膜，模糊不清。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愕然的高管们扔下一句“会议暂停，王助理主持”，便抓起西装外套，几乎是跑着冲出了会议室，一路风驰电掣，连闯了几个红灯赶到医院。

　　此刻，他站在病房门口，胸口因为急促的奔跑和惊惧而剧烈起伏。当他目光锁定在病床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

　　张哲瀚穿着一身沾着泥水和草屑、有些地方甚至被划破的脏污拍摄服，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病床边缘。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柔软的发丝垂落，遮住了部分神情，但龚俊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总是清亮倔强的眼睛此刻泛着明显的红晕，眼眶里蓄满了水光，似乎强忍着才没让泪水掉下来。左手手腕和右脚脚踝处都缠上了厚厚的白色绷带，固定着。

　　最刺眼的是他右边胳膊肘，简易处理过的伤口似乎又渗出了血，鲜红的血珠透过纱布洇开一小片，与他白皙的皮肤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他整个人缩在那里，显得那么单薄，脆弱，像一只受了重伤却依旧试图保持骄傲，实则委屈无助到了极点的小兽。

　　龚俊的心瞬间疼碎了。

　　“瀚瀚！”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几个大步跨到床前，想碰又不敢碰，生怕弄疼他，手指在空中颤抖着，最终只能小心翼翼地、极轻地落在张哲瀚没有受伤的右边肩膀上。

　　张哲瀚闻声抬起头，看到是他，一直强忍的委屈和生理上的疼痛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眼圈更红了，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低低地抱怨了一句：“……你怎么才来……”

　　这带着依赖和埋怨的语气，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龚俊最柔软的心尖，又像一把小锤子敲碎了他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

　　“对不起，老婆，对不起……我来晚了……”龚俊的声音哽咽了，他再也忍不住，俯下身，极其轻柔地将人环抱住，避开他所有的伤处，像拥抱一件稀世珍宝，将下巴抵在张哲瀚的发顶，感受着他身体细微的颤抖，自己的心脏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还疼不疼啊？医生怎么说？除了手腕脚腕和胳膊，还有哪里不舒服？检查都做了吗？”

　　他一连串的问题又急又慌，捧着张哲瀚的脸，仔细端详他除了明显伤处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妥。

　　张哲瀚被他这么一问，刚刚勉强压下去的酸涩又涌了上来，他偏开头，不想让龚俊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声音闷闷的：“……浑身都疼……从那么高摔下来……医生说手腕和脚踝扭伤，胳膊肘是擦伤，身上还有好几处淤青……拍了片子，说没骨折…”

　　龚俊听着，每听一句，脸色就白一分。

　　他无法想象他的瀚瀚从高处坠落的瞬间有多惊恐，无法想象他浑身疼痛却只能一个人坐在这里等待的无助。

　　“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老公在呢……”龚俊一遍遍地重复着，用指腹极轻地擦去他眼角终于忍不住滑落的泪珠，动作珍视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怎么会从梯子上摔下来？嗯？”

　　“地上……地上都是雨水……梯子脚滑了一下……”张哲瀚小声解释，带着点后怕和懊恼，“我本来想拍完最后一张就收工的……”

　　看着他这副样子，龚俊所有因为后怕而升起的、想责备他为什么不注意安全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他知道张哲瀚对工作的认真和执着，此刻他心里肯定比他更懊悔。

　　“好了好了，不说了，人没事就好，人没事比什么都强……”龚俊把他更紧地搂进怀里，低声安抚，“我们回家…老公照顾你，好不好？”

　　这时，医生拿着最终的检查报告进来，又叮嘱了一遍注意事项：伤处不能沾水，不能用力，按时换药，脚踝最好尽量减少承重，建议静养两周定期复查。

　　龚俊听得无比认真，恨不得拿个本子逐条记下。

　　办理好手续，龚俊小心翼翼地把张哲瀚抱上轮椅，推着他离开医院。上车时，更是直接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名贵瓷器，稳稳地将人安置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还细心地在他腰后垫了个软枕。

　　回到家里，龚俊直接把张哲瀚抱回了主卧床上。

　　“想吃什么？喝不喝水？疼不疼？要不要再把医生叫来看看？”龚俊围着床边转，眉头紧锁，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张哲瀚看着他忙前忙后、紧张兮兮的样子，心里的那点委屈和难受渐渐被一种暖融融的情绪取代。他摇摇头，拉了拉龚俊的衣角：“你别转了，我头晕……坐下陪陪我…”

　　龚俊立刻乖乖在床边坐下，握住他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攥在掌心。

　　“吓死我了，瀚瀚……”龚俊看着他被纱布包裹的手腕，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接到电话的时候，我魂都快没了……”

　　张哲瀚回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算是安抚：“我没事了……就是当时摔懵了，有点怕……”

　　“以后不许再爬那么高了！听到没有？”龚俊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强势，“再有什么危险的动作，让助理去，或者等我来了再说！”

　　“等你来？黄花菜都凉了……”张哲瀚忍不住小声吐槽，但看到龚俊瞬间瞪大的眼睛，又识趣地改口，“……知道了，以后会小心的…”

　　龚俊这才满意，俯身在他额头印下一个温柔的吻：“乖…”

　　接下来的日子，龚总开启了“全职保姆”模式。

　　公司的事务能线上处理就线上，必须他亲自出席的会议也尽量压缩时间，完事后立刻赶回家。他严格按照医嘱照顾张哲瀚，喂水喂饭，帮他擦洗身子（避开伤处），换药时动作轻柔得仿佛在修复古画。

　　晚上睡觉，他会格外小心，生怕压到或碰到张哲瀚的伤处，但一定要把人圈在自己怀里，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张哲瀚从最初的别扭，到后来渐渐习惯了龚俊无微不至的照顾。只是偶尔，当他看着自己裹着纱布的手脚，想到耽误的工作和无法自由活动的憋屈，还是会有些烦躁。

　　“别皱眉，伤筋动骨一百天，急不得……”龚俊总会适时地出现，端来切好的水果，或者把他抱到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转移他的注意力，“等你好了，想去哪儿拍我都陪你，给你当一辈子助理，扛三脚架！”

　　张哲瀚被他逗笑，那点烦躁也就烟消云散了。

　　张哲瀚受伤在家静养的日子，龚俊把“宠妻”和“黏人”两项技能点直接拉满。

　　公司那边，他能推的应酬全推了，重要的会议要么压缩时间，要么直接改成线上视频。王助理每天准时将需要签字的文件送到家里，每次都能看到自家老板一边守着沙发上养伤的张老师，一边处理公务的“奇观”。

　　“老婆，喝水，温水…”龚俊每隔半小时就像闹钟一样，把吸管杯递到张哲瀚嘴边。

　　“老婆，吃水果，阿姨刚切的，你最喜欢的猕猴桃…”

　　“老婆，腿麻不麻？我给你垫个枕头？”

　　“老婆……”

　　张哲瀚被他念得头大，手里捧着的摄影集都看不进去了，无奈地抬眼瞪他：“龚俊，我是手脚扭伤，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龚俊被瞪了也不恼，嘿嘿一笑，凑过来挨着他坐下，长臂一伸把人小心地揽住，避开伤处，下巴蹭蹭他的发顶：“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难受，我比你还疼……”

　　这话说得黏黏糊糊，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张哲瀚心里一软，那点不耐烦也就散了，任由他抱着，只是嘴上还不饶人：“少肉麻……你挡着我光了！”

　　龚俊赶紧调整姿势，确保不挡住他看书的光线，但手臂依旧圈着他，像守护着什么绝世珍宝。

　　午饭是阿姨特意准备的利于恢复的食疗餐，清淡但营养丰富。龚俊直接把小餐桌搬到沙发前，自己端起碗，拿起勺子：“来，瀚瀚，我喂你…”

　　张哲瀚脸一黑：“我伤的是左手和脚！右手好好的！”

　　让他喂饭，像什么样子！

　　“哎呀…你右手端着碗多累啊，不利于恢复，我来我来……”龚俊理由充分，舀了一勺汤，吹了吹，递到他唇边，眼神亮晶晶地充满期待，“啊——”

　　张哲瀚：“………”

　　他看着龚俊那副“求投喂”的傻狗模样，再看看旁边阿姨努力憋笑的表情，额角青筋跳了跳。但最终还是拗不过他那执着又带着点可怜的眼神，勉强张开了嘴。

　　龚俊顿时像得到了莫大的奖励，眼睛弯成了月牙，一勺一勺，喂得极其认真专注，时不时还用纸巾帮他擦擦嘴角。

　　那细致劲儿，比照顾涵涵吃饭时还要夸张。

　　站在餐厅角落暗中观察的阿姨，默默掏出手机，在名为【夫人放心群】的三人群里（她、另一位阿姨、龚妈妈）发去前线报道：

　　【先生正给太太喂饭呢！可耐心了！太太一开始还不乐意，先生哄了几句就吃了！感情真好！[偷笑][图片模糊背景]】

　　龚妈妈很快回复：【好好好！俊俊总算懂事点！让瀚瀚好好吃饭，需要什么补品跟我说！】

　　下午，龚俊处理完几封紧急邮件，回到客厅，发现张哲瀚靠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眼神有些放空，手里无意识地捏着抱角。

　　龚俊心下了然。

　　他的瀚瀚是个闲不住的人，让他整天困在方寸之地，心里肯定憋闷得慌。

　　他走过去，蹲在沙发前，握住张哲瀚没受伤的右手：“闷了？”

　　张哲瀚回神，淡淡应了声：“嗯…”

　　“想出去转转吗？小区里桂花开了，挺香的。”

　　张哲瀚看了看自己缠着绷带的脚踝，没说话。

　　“这有什么难的？”龚俊笑了，站起身，“老公当你的座驾…”

　　说完，他直接俯身，一手穿过张哲瀚的膝弯，另一手小心地护住他的背，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将人稳稳地抱了起来。

　　“喂！龚俊！”张哲瀚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你干嘛？放我下来！”这光天化日的，还是在屋里……

　　“抱自己老婆，合法合规…”龚俊理直气壮，抱着他掂了掂，眉头微皱，“轻了……等你好了，得好好补回来…”

　　他抱着张哲瀚，稳步走向家里的电梯，直接下到一楼，出了门。

　　秋日下午的阳光暖融融的，小区里果然弥漫着甜丝丝的桂花香气。龚俊抱着张哲瀚，在静谧的林荫道上慢慢走着。

　　“放我下来吧，让人看见像什么话……”张哲瀚脸颊微红，低声抗议。他虽然习惯了和龚俊的亲昵，但这样被抱着在小区里“展览”，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看见就看见，我抱我老婆，天经地义…”龚俊浑不在意，反而把他抱得更稳了些，“你脚不能受力，医生说了要少走动…这样不是挺好？视野还高…”

　　张哲瀚挣不过他，只好把脸微微埋在他颈窝，嗅着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听着他稳健的心跳，看着头顶摇曳的树叶和湛蓝的天空，心底那点憋闷不知不觉散了不少。

　　偶尔有相熟的邻居路过，看到这一幕，都露出善意的笑容。龚俊还心情颇好地跟人打招呼，丝毫不觉得尴尬。

　　在花园里转了二十来分钟，龚俊怕他吹风着凉，又将人抱了回去。

　　经过这一遭，张哲瀚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晚上，龚俊照例帮他擦洗身子。

　　虽然两人更亲密的事情都不知道做过多少遍了，但在明亮的灯光下，这样被细致地擦拭身体，张哲瀚还是有些不自在，耳根始终红红的。

　　龚俊倒是心无旁骛……至少一开始是。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用温热的毛巾擦拭着张哲瀚光滑的皮肤，动作轻柔。

　　但看着老婆因为微窘而泛红的肌肤，线条优美的锁骨，还有那偶尔因为触碰而轻轻颤抖的眼睫，龚俊的呼吸不由得渐渐加重。

　　他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张哲瀚敏感的腰侧。

　　张哲瀚身体一僵，抬眸瞪他，眼神里带着警告：“龚俊！”

　　龚俊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幽暗，带着点委屈和渴望：“老婆……你都受伤好几天了……”

　　“你想都别想！”张哲瀚扯过旁边的浴巾裹住自己，脸上绯红一片，“我这样怎么……你有点分寸！”

　　龚俊看着他那副戒备又羞恼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可爱得紧。

　　他压下心头的躁动，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毛巾，认命地继续当他的“护工”，只是嘴里小声嘟囔：“……那亲一下总可以吧？就一下……”

　　说着，不等张哲瀚回答，就快速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然后像偷到腥的狗子一样，得意地笑了。

　　张哲瀚被他这无赖行径气得想打人，可惜手脚不便，只能狠狠瞪他一眼。

　　等把张哲瀚收拾妥当，抱回床上，龚俊自己去冲了个冷水澡。

　　夜里，龚俊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想将人往怀里带，手臂刚搭上去，就听到张哲瀚一声轻微的抽气声。

　　他瞬间惊醒，赶紧松开手，打开床头灯。

　　“碰到伤口了？疼不疼？”他紧张地问，睡意全无。

　　张哲瀚皱着眉，摇了摇头：“没事，就轻轻碰了一下…”

　　龚俊却不敢再大意，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张哲瀚手腕和脚踝的绷带，确认没事，才松了口气。他不再敢像平时那样紧紧抱着，只是侧着身，轻轻握着张哲瀚没受伤的右手，指尖在他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

　　“睡吧，我守着，不压着你…”龚俊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温柔。

　　张哲瀚心里一暖，反手握住他的手指，低低地“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日子，龚俊依旧是把张哲瀚当眼珠子一样照顾着，但也吸取了教训，晚上睡觉规矩了不少。

　　只是白天，趁着阿姨不注意，或者涵涵在玩具房玩耍的时候，总要凑过去索要几个亲吻，或者抱着人腻歪一会儿，美其名曰“充电”，补充照顾病人消耗的能量。

　　张哲瀚由最初的无语嫌弃，到后来的半推半就，最后几乎成了习惯。

　　有时候龚俊忙工作的时间长了点，没及时过来“腻歪”，他反而会觉得少了点什么，目光不自觉地去寻找那个身影。

　　这天，龚俊在书房开一个跨国视频会议，时间有点长。

　　张哲瀚坐在客厅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换着电视节目，眼神却频频瞟向书房紧闭的门。

　　负责打扫的阿姨端着切好的水果过来，见状抿嘴一笑，悄声对张哲瀚说：“太太，先生真是把您放在心尖尖上疼呢…这几天，公司那么多事，他硬是挤时间在家陪着您，我们看着都感动…”

　　张哲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阿姨放下果盘，又状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夫人昨天还打电话来问您的情况呢，我说先生照顾得可周到了，寸步不离的，夫人听了可高兴了…”

　　张哲瀚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看来阿姨们“汇报工作”一直没停过，他倒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有种被家人默默关心着的温暖。

　　他点点头：“谢谢阿姨，也让妈放心，我好多了…”

　　又过了几天，张哲瀚的脚踝好了不少，可以勉强扶着墙慢慢走几步了。

　　龚俊还是紧张得不行，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张开手臂护着，生怕他摔了。

　　“龚俊，我不是瓷娃娃…”张哲瀚无奈。

　　“在我眼里就是！”龚俊理直气壮，“还是最贵最易碎的那种…”

　　张哲瀚瞪他，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晚上，龚俊帮他换药，看着原本红肿的脚踝已经消下去大半，手腕的淤青也淡了许多，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总算快好了……”他低头，在那已经结痂的胳膊肘伤口边缘极轻地吻了一下，动作带着无比的珍视，“以后一定要小心，不能再吓我了…”

　　张哲瀚看着他专注而心疼的眼神，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他伸出右手，轻轻抚上龚俊的脸颊，低声说：“知道了……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