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雨是凌晨开始下的。林小满躺在床上听着雨声，窗帘没拉严，漏进的天光在地板上投出一道细长的亮痕。她数着墙上时钟的滴答声，从一点数到两点，手指在被子里反复摩挲着那张写好又揉掉的纸条——“抱歉，去不了”。

补习班的教室在写字楼的十二层。窗外的雨幕把城市泡成了模糊的水墨画，老师的声音隔着雨声飘过来，像隔着层棉花。林小满盯着笔记本上的单词，笔尖却在无意识地画圈，画着画着就变成了篮球的形状。

三点零五分，手机在桌洞里震动了一下。她猛地低头，屏幕亮着的瞬间又暗下去，只来得及看清发信人的名字是周延。

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她攥着笔的手开始冒汗，直到下课铃响，才敢偷偷摸出手机。

短信只有三个字：“开始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风裹着湿气扑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林小满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突然抓起书包往外跑，下楼时差点被台阶绊倒。

“小满！你去哪？”补习班的老师在后面喊。

“我有点急事！”她的声音飘在风里，人已经冲进了电梯。

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带着点凉意。林小满站在写字楼门口拦出租车，手指因为紧张而蜷曲着。路过的司机摇下车窗：“小姑娘去哪？”

“市实验中学！麻烦您快点，赶时间！”她坐进后座，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车窗外的街景飞快倒退，雨刷器左右摇摆，把玻璃上的水痕扫成模糊的弧线。林小满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三点四十。她不知道比赛时长，不知道现在是半场还是尾声，只知道自己像个傻子，在最该说清楚的时候选择沉默，又在最不该冲动的时候，冒雨奔向一个可能已经结束的约定。

出租车停在实验中学门口时，她看见不少学生往操场的方向跑。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味。林小满顺着人群往篮球场跑，远远就听见裁判的哨声和此起彼伏的呐喊。

球场周围围满了人，她挤不进去，只能踮着脚往里面看。穿着白色球衣的队员正在场上跑动，其中一个身影格外熟悉——周延正弓着腰防守，球衣后背的17号被汗水浸得发深，贴在脊背上。

他好像瘦了点，跑动的时候，肩胛骨的轮廓很明显。

林小满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她站在人群外围，看着他起跳、投篮，动作干净利落，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他落地时往观众席扫了一眼，目光很快移开，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突然不敢往前走了。手里攥着的英语完形填空练习册硌得手心发疼，那本他送的、写着“错五个以内请吃冰棍”的书，此刻像个沉甸甸的讽刺。

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队员们往场边走。周延拿起毛巾擦汗，他的同桌凑过去说了些什么，他摇了摇头，视线又一次掠过观众席，这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些，最终还是落回了地面。

林小满往后退了半步，躲进旁边的香樟树影里。树影斑驳地落在她脸上，像谁在上面贴了层碎纸。她看见周延拿起水瓶喝水，喉结滚动的弧度，和那天在巷口看她时一模一样。

下半场开始后，周延打得格外猛。有次抢球时被对方队员撞倒，膝盖在水泥地上蹭出很长一道红痕。他没吭声，爬起来拍了拍裤子，继续往前冲。

林小满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她突然明白，有些话一旦错过了时机，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就像她没能说出口的“我去”，和他此刻没说出口的失望。

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时，天空又飘起了小雨。白队赢了，队员们互相拥抱，周延被围在中间，脸上却没什么笑意。他的同桌把一个橘子汽水塞给他，他摆摆手，目光越过人群，往校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

林小满转身就跑，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她不敢回头，怕看见他失望的眼神，更怕他根本没在看。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像谁在无声地哭。

回到家时，衣服已经湿透了。妈妈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皱着眉问：“去哪了？不是让你好好上补习班吗？”

林小满没说话，把自己关进房间。她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完形填空，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个自己画的篮球框，突然捂住脸蹲在地上。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周延发来的，只有一张照片——篮球场的观众席上，有个空座位，旁边放着半瓶没开封的橘子汽水，瓶身上凝着水珠，像哭过的痕迹。

没有文字，没有质问，只有一张安安静静的照片。

林小满盯着那张照片，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痕，像极了今天没下透的雨。

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敲得玻璃噼啪响。她想起周延膝盖上的红痕，想起他扫过观众席的目光，想起那个空座位旁边的橘子汽水，突然觉得这个周六的雨，好像要把整个夏天都泡得发涨，然后慢慢发霉。

书桌上的物理试卷还没拆。林小满走过去，指尖在封面上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打开。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像这场雨里的篮球赛，就像那个没被填满的空座位。

她把手机关了机，塞进抽屉最深处，然后拿出英语试卷，一笔一划地改错题。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像在给这个被雨水泡软的下午，画一个仓促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