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的夏夜最是清爽，晚风裹着溪边湿润的凉意吹进院子，卷起墙角那丛薄荷的清香，绕着晾衣绳上半干的蓝布衫打了个转。宋知暖刚把樟木箱里叠得整齐的风筝图挪到廊下通风处，指尖还沾着樟木淡淡的香气，就见苏梦璃提着个竹编小灯笼跑进来，灯笼骨架上缠着几缕红绳，里面的烛火晃得光影在青砖地上跳：“暖姐姐！爷爷说今晚溪边的萤火虫多得能连成串，咱们去捉几只，把星星一样的光画进纸里，以后打开木箱就能看见夏天！”

跟在后面的小男孩攥着个空玻璃罐，罐口蒙的薄纱布用细麻绳仔细扎了圈，他跑得急，额角沾着细汗，却把罐子护在胸前：“我昨天还看见阿爹用玻璃罐养过，夜里能当小灯用！”

老奶奶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把晒干的艾草，正慢悠悠地搓成绳，艾草的清香混着晚风飘满院子：“把这个带上，溪边潮气重，蚊子能叮得人跳脚。点着艾草绳，既能驱蚊，还能闻着艾草的香，比城里的花露水管用。”她边说边把搓好的艾草绳放进竹篮，又往里面塞了块粗布帕子，“要是出汗了就擦擦，别着凉。”

老爷爷扛着折叠小桌走出来，桌面用布擦得发亮，上面摆着瓷质的颜料盘，青、蓝、黄、白四种颜料分开放着，旁边叠着几张裁好的素纸，纸角还压着块小石子防风吹：“溪边的夜空亮，没有城里的灯晃眼，咱们边看萤火虫边画，画完了正好把罐子和画一起放进木箱，再铺层晒干的荷叶，留住夏天的光和香。”

沿着田埂往溪边走，脚下的泥土还带着白天太阳晒过的余温，路边的狗尾草蹭着裤脚，偶尔能听见田埂里青蛙的叫声。刚靠近芦苇丛，就看见点点绿光在夜色中闪烁，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风一吹，就跟着芦苇叶一起晃。

苏梦璃赶紧吹灭灯笼里的烛火，屏住呼吸慢慢靠近，一只萤火虫停在芦苇叶上，翅膀还在轻轻扇动，她双手拢成碗状，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指尖刚碰到叶片，萤火虫就飞进了她的手心：“暖姐姐你看！它的光像小灯笼一样，手心都暖暖的！”她轻轻把萤火虫放进玻璃罐，看着它在里面飞，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

小男孩也学着她的样子，蹲在芦苇丛边，屏住气等萤火虫落下来。有只萤火虫停在他的鞋尖上，他慢慢抬起手，刚要拢住，却忍不住笑出了声，萤火虫惊得飞起来，他赶紧追上去，跑了两步才捉住，气喘吁吁地把它放进罐里：“我也捉到啦！它的光比姐姐的亮！”不一会儿，罐子里就有了五六只萤火虫，绿光透过纱布，在地上映出细碎的光斑，跟着他们的脚步移动。

老爷爷把小桌架在溪边的青石上，青石被溪水浸得冰凉，桌面刚放稳，就有几只小蚂蚁爬上来，他轻轻把蚂蚁拂到草地上：“别惊着它们，夜里也在找家呢。”宋知暖铺开素纸，借着月光调深蓝色颜料，颜料里加了点清水，搅得瓷盘里泛起细小的涟漪，刚要蘸笔勾勒夜空的轮廓，就见苏梦璃把玻璃罐放在画纸旁，罐子里的萤火虫飞过来，光落在纸上，像极了星星的影子：“用萤火虫的光当参照，画出来的星星才亮，以后打开木箱，就像看见真的萤火虫在飞！”

她蘸着鹅黄色颜料，手腕轻轻转动，在深蓝色的夜空上点出星星点点的光，有的大有的小，有的还带着淡淡的光晕——那是她特意在颜料里加了点白色调的；小男孩则拿起黑色画笔，在纸的边缘画了几丛芦苇，芦苇秆画得歪歪扭扭，却在每片叶子上都点了个白色的小圆圈：“这是露珠，夜里的芦苇叶上都有，天亮了会变成水。”

宋知暖抬头望向夜空，银河像条银色的带子在头顶铺开，星星密密麻麻地嵌在黑夜里，溪边的萤火虫飞起来，绿光与星光相映，分不清哪是星光哪是萤光。她忽然想起春日里和苏梦璃一起放的蝴蝶风筝，当时风筝线断了，飘到了远处的麦田里，两人找了半天才找回来，风筝翅膀上还沾着麦芒。她笑着蘸了点浅粉色颜料，在画的角落添了个小小的风筝轮廓，风筝线顺着芦苇丛往下飘，像是被晚风牵着：“把春天的风筝画进夏夜的星空里，就像把两个季节的美好叠在了一起，以后打开木箱，就能同时看见春天的风和夏天的光。”

老爷爷蹲在旁边看着，从口袋里掏出片晒干的荷叶，荷叶边缘有点卷，却还留着淡淡的绿色，他把荷叶铺在画纸下：“去年夏天摘的荷叶，晒干了存放在木箱里，垫在画下，以后打开箱子，就能闻到夏叶的荷香。”

溪边的风渐渐凉了，老奶奶把艾草绳点着，青烟袅袅升起，驱蚊的同时，还带着艾草特有的清香。她坐在小桌旁，拿起一张素纸，用指尖蘸了点白色颜料，在纸上点了几个小圆圈：“这是夜里的月亮，有时候圆有时候缺，今晚的月亮藏在云后面，就画几个小月牙吧。”

夜深时，罐子里的萤火虫渐渐安静下来，大家才恋恋不舍地收起画具。回到家中，苏梦璃把玻璃罐放在院子里，解开细麻绳，掀开薄纱布，看着萤火虫一只接一只地飞出来，绕着院子转了两圈，才飞向远处的溪边：“让它们回家吧，明天晚上还能看见。”她把蒙罐的纱布叠得整整齐齐，和画一起放进樟木箱；小男孩则把自己画的“萤火虫芦苇图”小心地夹在宋知暖的画旁边，还在画纸右上角用铅笔写了个小小的“夏”字。

宋知暖蹲在樟木箱旁，看着里面又添的新记忆——夏夜的星空画、搓好的艾草绳、晒干的旧荷叶，还有那张画着芦苇和露珠的小画。她伸手摸了摸画纸，还带着点颜料未干的潮气，忽然觉得，这箱子里装着的不仅是四季，更是时光里最鲜活的温度——是夏夜的风、萤火虫的光、艾草的香，是大家一起蹲在芦苇丛边捉萤火虫的笑声，是老爷爷铺荷叶时的温柔，是老奶奶搓艾草绳时的专注。这些记忆像被施了魔法，无论过多久打开木箱，都能闻到当时的风、看见当时的光，仿佛那个夏夜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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