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的雨,总带着一股子缠绵的韧劲。
十月末的深夜,豆大的雨点砸在“铂悦府”别墅区的雕花铁门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又顺着冰冷的金属纹路蜿蜒而下,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路灯的光晕穿过雨幕,把整片别墅区晕染成一片朦胧的暖黄,唯独最深处那栋占地近千平的法式庄园,此刻还亮着几盏灯,像蛰伏在暗夜里的巨兽,沉默地吞吐着光与影。
别墅二楼的书房里,江砚辞指尖夹着的雪茄燃到了尽头,烫红的火点在昏暗里明灭了一下,才被他漫不经心地按进水晶烟灰缸里。大理石桌面上摊着几份厚厚的文件,纸张边缘被夜风掀起微小的弧度,他却没再看一眼,只是偏头望着窗外——雨丝被风吹得斜斜的,像无数根透明的针,扎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也扎在他眼底化不开的冷意里。
“咚咚。”
敲门声很轻,却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江砚辞没回头,只是喉间发出一个低哑的音节:“进。”
进来的是家里的老管家福伯。福伯在江家待了三十年,从江砚辞还是个抱着玩具车的小孩,到如今成了执掌“江氏集团”这艘商业巨轮的掌舵人,他看着这个孩子一步步长成如今这副冷漠疏离的模样,心里难免多了几分旁人没有的关切。此刻他手里拿着一件叠得整齐的羊绒外套,脸上带着几分犹豫:“先生,楼下……来了位客人。”
江砚辞终于收回目光,转着无名指上那枚没有任何花纹的铂金戒指,语气听不出情绪:“客人?我没约人。”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天生的冷感,像是淬了冰的玉,哪怕说的是再平常的话,也总让人觉得有压迫感。福伯跟着他久了,倒也习惯了这种气场,只是这次却格外迟疑:“是位年轻先生,看着……像是淋了雨,浑身都湿透了。他说……他叫沈清辞。”
“沈清辞”三个字落地的瞬间,江砚辞转戒指的动作骤然停住。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格外响亮,哗啦啦地敲打着玻璃,也敲在江砚辞的心上。这个名字,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忘了那个在他十五岁那年,像一道光一样闯进他晦暗生活里的少年;忘了那个会在他被继母刁难时,偷偷塞给他一颗奶糖的沈清辞;更忘了七年前那个夏天,对方不告而别,只留下一张写着“祝君安好”的纸条,就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人呢?”江砚辞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指尖微微泛白,却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我让张妈给他煮了姜茶,还找了身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福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砚辞的神色,“那位沈先生说,他找您有急事,好像……是关于他母亲的病。”
江砚辞没再说话,只是站起身。他很高,将近一米九的个子,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腕骨凸起,带着一种禁欲的性感。只是此刻他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连福伯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不敢再说话。
下楼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别墅里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形的弦上。江砚辞走到楼梯转角时,终于看到了客厅里的人。
沈清辞坐在沙发的角落,背挺得很直,却难掩一身的疲惫。他换了一身福伯找的家居服,衣服明显大了一号,套在他清瘦的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头发还没完全擦干,发梢滴着水,落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手里捧着一杯姜茶,指尖微微泛白,似乎是因为冷,也或许是因为别的。
听到脚步声,沈清辞抬起头。
七年未见,他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变了很多。轮廓依旧是清俊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只是曾经那双总是亮得像星星的眼睛,此刻却蒙着一层灰,像是被雨水打湿的月亮,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脸颊比记忆中更瘦了些,下颌线绷得很紧,透着一股倔强的劲儿。
四目相对的瞬间,江砚辞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得发疼。他想起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夜,沈清辞躲在他家别墅的后门,浑身湿透,手里却紧紧攥着一把伞,说是怕他回家时淋雨。那时候的沈清辞,眼睛里满是光,看着他的时候,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欢。
而现在,沈清辞看着他的眼神,只有陌生和局促,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恳求。
“江总。”沈清辞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因为淋雨着凉了,“冒昧打扰,很抱歉。”
江总。
这个称呼像一根刺,扎进江砚辞的心里。他记得沈清辞以前总是叫他“砚辞”,声音软软的,带着少年人的青涩。而现在,一句“江总”,就把他们之间七年的空白,和如今的身份差距,分得清清楚楚。
江砚辞走到沙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慵懒,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他没回答沈清辞的道歉,只是淡淡地开口:“找我有事?”
他的语气很冷淡,像是在对待一个普通的合作伙伴,甚至比对待合作伙伴还要疏离。沈清辞捏着杯子的手指更紧了些,指节泛白,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妈……她得了胃癌,晚期。医院说需要立刻手术,手术费加上后续的治疗,大概要五十万。我……我凑不到这么多钱,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借我一些。”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头也微微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江砚辞能看到他耳尖泛红,大概是觉得这样求人很丢人。
五十万,对江砚辞来说,不过是一笔微不足道的小钱,甚至不够他手里那支雪茄的零头。但他看着沈清辞这副模样,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怜悯,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火气。
他想起七年前,沈清辞不告而别后,他发疯似的找了他三个月。去他们以前一起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问遍了所有认识他们的人,甚至动用了江家的关系,却连沈清辞的一点消息都没找到。那时候的他,像个傻子一样,抱着沈清辞留下的那棵小小的多肉植物,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坐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接受了对方已经离开的事实。
而现在,沈清辞回来了,却是为了钱,为了他母亲的病,才来找他。
“借?”江砚辞嗤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沈清辞,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借给你?我们很熟吗?”
沈清辞的身体僵了一下,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一丝错愕,大概是没想到江砚辞会这么直接地拒绝,甚至带着敌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啊,他们已经七年没见了,七年的时间,足够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变成如今的陌生人。
“我知道这很唐突,也知道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妈还在医院等着手术,我找遍了所有能找的人,都凑不够这笔钱。江总,只要你肯借我,我可以写借条,利息按银行最高的算,我以后一定会慢慢还你的,不管多少年,我都一定会还。”
他说得很恳切,眼睛里带着一丝祈求,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江砚辞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更盛了。他想起以前沈清辞最骄傲的时候,连让他帮忙递一支笔,都会不好意思半天,怎么现在,为了钱,就能这么放低姿态,甚至不惜来求他这个“陌生人”?
“借条?利息?”江砚辞站起身,走到沈清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沈清辞,你觉得你现在的情况,有资格跟我谈这些吗?你拿什么还我?你的工作?还是你那不值钱的自尊心?”
他的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沈清辞的心里。沈清辞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他抬起头,看着江砚辞冰冷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我现在没什么能抵押的,但是我可以跟你签协议,我可以为你工作,不管是什么工作,只要你肯借我钱,我都可以做。”
江砚辞看着他这副破釜沉舟的样子,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邪火。他想起七年前沈清辞离开时的决绝,想起自己这七年来的思念和不甘,再看看眼前这个为了钱不惜出卖自己的沈清辞,一股报复的快感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为我工作?”江砚辞俯身,凑近沈清辞的耳边,声音低沉而暧昧,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沈清辞,你确定你能做我需要的工作吗?”
他的呼吸落在沈清辞的耳廓上,带着雪茄淡淡的烟草味,让沈清辞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他能感受到江砚辞身上强大的压迫感,也能听懂他话里的暗示。脸颊瞬间变得通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愤怒和屈辱。
他猛地抬起头,想要反驳,却对上江砚辞那双深邃的眼睛。江砚辞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温度,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玩味,像是在看一件即将到手的猎物。
“怎么?不敢了?”江砚辞直起身,语气带着几分嘲讽,“沈清辞,既然你都已经放下身段来求我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还是说,你觉得你的自尊,比你母亲的命还重要?”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沈清辞所有的愤怒和屈辱。他想起医院里母亲苍白的脸,想起医生说如果再不手术,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心里的那点倔强,瞬间被绝望取代。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只剩下麻木的妥协:“好,我答应你。不管是什么工作,我都做。”
江砚辞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快感,反而觉得空落落的。他以为看到沈清辞妥协,他会开心,会解气,但实际上,他只觉得烦躁。
“很好。”江砚辞转过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沈清辞,“明天早上九点,到江氏集团顶楼的总裁办公室找我。我会让助理给你准备好协议,你签字之后,钱会立刻打到医院的账户上。”
沈清辞愣了一下,没想到江砚辞会这么快答应。他以为江砚辞还会继续刁难他,甚至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他抬起头,看着江砚辞的背影,想说声谢谢,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你可以走了。”江砚辞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福伯会让人送你回医院。”
沈清辞站起身,手里的姜茶已经凉了,他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然后对着江砚辞的背影,微微鞠了一躬,轻声说:“谢谢。”
说完,他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朝着门口走去。他的背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江砚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缓缓转过身,走到刚才沈清辞坐过的沙发旁。沙发上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属于沈清辞的气息,不是什么昂贵的香水味,而是一种干净的、带着皂角清香的味道,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沙发上的褶皱,眼神复杂。
七年了,沈清辞终于回来了。只是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天放晴了。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江氏集团总裁办公室的地板上,形成一片明亮的光斑。
江砚辞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八点五十五分。
还有五分钟。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时间,明明昨天已经把话说得那么绝,明明心里对沈清辞还有那么多的怨气和不甘,但此刻,他却莫名地有些期待沈清辞的出现。
“咚咚。”
九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
“进。”江砚辞收起心里的情绪,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门被推开,沈清辞走了进来。他今天穿了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比昨晚看起来精神了些。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大概是装着他母亲的病历之类的东西。
“江总。”沈清辞走到办公桌前,停下脚步,微微颔首。
江砚辞抬眸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桌角的一份文件:“协议在那里,你先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签字吧。”
沈清辞拿起协议,认真地看了起来。协议的内容很简单,大致就是他需要为江砚辞工作五年,在此期间,必须服从江砚辞的所有安排,不能擅自离开,也不能泄露任何关于江砚辞的私人信息。作为回报,江砚辞会承担他母亲所有的医疗费用,并且每个月给她一笔生活费。
条款很苛刻,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沈清辞没有丝毫犹豫。他翻到最后一页,拿起笔,在乙方的位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沈清辞。字迹工整,却带着一丝颤抖。
江砚辞看着他签下名字的瞬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有点疼,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接过协议,看了一眼签名,然后把协议放进抽屉里,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把沈清辞母亲医院的账户发给我,立刻转五十万过去。另外,给沈清辞安排一间公寓,离公司近一点,家具什么的都配齐,今天之内让他能住进去。”
挂了电话,江砚辞看着沈清辞:“钱已经安排好了,你母亲那边应该很快就能收到通知,可以安排手术了。公寓我也让助理给你安排好了,等下他会带你过去。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私人助理,负责我的生活和工作上的一些琐事。”
“谢谢江总。”沈清辞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比昨天多了一丝感激。
“不用谢我。”江砚辞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你只是在履行协议而已。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助理,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
“我知道了,江总。”沈清辞点头。
“好了,你先出去吧。”江砚辞挥了挥手,像是在打发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助理会跟你对接后续的事情。下午两点,跟我去参加一个晚宴。”
“是。”沈清辞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看着江砚辞,轻声说:“江总,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妈可能……”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眼里的感激却很真诚。
江砚辞看着他,心里的烦躁又涌了上来。他别过脸,避开沈清辞的目光,语气冷淡:“我说了,不用谢我。你只要记住,你欠我的,要用五年的时间来还。”
沈清辞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江砚辞看着紧闭的门,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他拿起桌上的雪茄,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他眼前弥漫开来,模糊了他的眼神。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也不知道这五年的时间,会把他们两个人带向何方。他只知道,沈清辞回来了,而他,再也不想让他离开了。
下午两点,沈清辞准时出现在江氏集团楼下。他换了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是助理中午带他去买的,很合身,衬得他原本清瘦的身材多了几分挺拔。头发也打理过了,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容,遮住了眼底的疲惫,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江砚辞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黑色的宾利慕尚,低调而奢华,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司机看到沈清辞,立刻下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沈清辞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坐了进去。江砚辞已经在车里了,他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身上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领口处系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显得成熟而稳重。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微风声。沈清辞坐在离江砚辞不远不近的位置,身体绷得很紧,有些不自在。他能闻到江砚辞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和昨晚的烟草味不同,却同样让他心跳加速。
车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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