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带着凉意钻进窗缝时，林渡正蹲在书房的角落，整理陈砚留下的旧书。书架最底层堆着一摞文学理论册，书脊上还留着陈砚用铅笔写的名字，笔画清瘦，像他年轻时挺直的肩背。

他抽出最上面那本《海子诗选》，书页间突然掉出一张浅粉色的便签，边角被磨得发毛。捡起来看时，上面是陈砚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极了他化疗后期没力气握笔的样子：“林渡，今天护士说我气色好，其实是偷偷把你的照片放在枕头下了——看一眼，就觉得疼都轻了点。”

林渡的指尖捏着便签，指腹反复蹭过“看一眼就不疼”那几个字，忽然想起陈砚住院时，总爱让他读海子的诗。有次读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陈砚靠在他怀里，轻声说“等我好点，咱们就去海边，租个小房子，每天看日出”。那时候他点头说好，却没敢告诉陈砚，医生已经偷偷跟他说“最多还有三个月”。

他把便签夹回诗集里，又抽出那本《百年孤独》——从大理带回来后，他还没仔细翻读过。这次翻开时，发现书的内页夹着一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清晰，是去年秋天他们在大学操场捡的。当时陈砚笑着说“把今年的银杏夹进书里，明年翻到的时候，就像咱们又一起过了一个秋天”。

现在，银杏叶还在，捡叶子的人却不在了。林渡把脸埋在书页间，闻到一股淡淡的旧书味混着银杏的清香，像陈砚还在身边，用下巴蹭他的发顶，说“林律师怎么又哭了，不是说眼泪没用吗”。

整理到第三摞书时，他摸到一个硬壳笔记本，藏在《红楼梦》和《边城》中间。封面是黑色的，没有任何字迹，打开才发现是陈砚的病历记录——从第一次体检报告，到每次化疗的用药清单，每一页都记得清清楚楚，最后一页还贴着一张小小的缴费凭证，日期是他确诊那天，金额后面写着“林渡付的，要记得还他一辈子”。

林渡的眼泪砸在缴费凭证上，晕开了墨迹。他想起那天缴费时，陈砚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隔着玻璃看他，嘴角还扬着笑，好像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后来他拿着缴费单回去，陈砚接过单子，偷偷在背面写了这句话，却一直没敢给他看。

“一辈子”三个字，陈砚终究没来得及还。可林渡知道，他早就用另一种方式还了——用七年的陪伴，用化疗时的笑容，用藏在书里的便签和银杏叶，把一辈子的温柔，都给了他。

整理完旧书时，天已经黑了。他走到客厅，打开暖黄色的落地灯，灯光落在沙发上的浅蓝毯子上，像撒了一层细雪。毯子上还留着陈砚的味道，是他常用的洗衣液，淡淡的薰衣草香，林渡每次洗的时候，都会多放半勺——总觉得这样，味道就能留得久一点。

他从冰箱里拿出速冻的虾滑和肥牛卷，还有几颗青菜——是陈砚喜欢的火锅食材。以前冬天的时候，他们总爱在家煮火锅，陈砚负责调蘸料，他负责下菜，锅里的热气裹着彼此的说话声，把整个屋子都烘得暖暖的。

现在，锅里的水开了，冒着咕嘟咕嘟的泡。林渡把虾滑一个个放进锅里，看着它们慢慢浮起来，像陈砚以前教他的那样“浮起来就熟了，别煮老了”。他调了两碗蘸料，一碗放了很多醋——陈砚喜欢的口味，另一碗放了辣椒，是他自己的。

坐在餐桌前时，他把陈砚的那碗蘸料放在对面，又拿出两只杯子，倒上玫瑰茶——民宿阿姨给的玫瑰干，泡出来的茶带着甜香。“陈砚，今天煮了火锅，虾滑是你爱吃的牌子，蘸料放了两勺醋，你尝尝看，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他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虾滑，放进对面的碗里，像陈砚还在，能一口吃掉。

吃火锅的时候，他打开手机，播放起以前录的语音——是陈砚在厨房唱歌的声音，跑调跑得厉害，却笑得很开心。“林渡，快过来吃，再不来我就把肥牛卷都吃了”“你怎么又把青菜煮烂了，说了八百遍要最后下”。

语音里的笑声混着锅里的咕嘟声，像陈砚还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走，一会儿递给他一双筷子，一会儿替他擦去嘴角的蘸料。林渡吃着虾滑，听着语音，忽然觉得屋子一点都不空了——陈砚的声音在，他的味道在，他们一起买的火锅锅具在，就像他从来没离开过。

吃完火锅，他收拾好碗筷，走到阳台。夜空里挂着几颗星星，不亮，却很清晰。他摸出口袋里的戒指——刻着“陈砚”的那枚，举在眼前，对着星星轻声说：“陈砚，今天整理你的书，看到你写的便签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明年春天，我想去拉萨，咱们以前说过要去看布达拉宫，这次我替你去，把那里的星星也拍给你看。”

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夜晚的凉意，却没让他觉得冷。他想起在洱海边，陈砚在梦里跟他说“好好活着”，现在他终于懂了，好好活着，就是把陈砚的爱藏在日常里，把他们的回忆装在心里，带着这些温暖，一步一步往前走。

回到书房时，他打开那本画着小太阳的笔记本，在新的一页上写：“陈砚，今天煮了火锅，听了你的语音，还找到了你藏在书里的便签。我把你的病历本收好了，以后每年翻一次，就像你还在跟我一起，把日子一页一页往下写。”

写完后，他把笔记本放在书桌上，旁边摆上那本黑色的病历本，还有那枚戒指。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上面，像给这些旧物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林渡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笑了——他知道，陈砚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在每一页便签里，在每一片银杏叶里，在每一口火锅的热气里，更在他往后余生的每一次心跳里。

窗外的风还在吹，星星依旧亮着。林渡拿起那本《海子诗选》，轻声读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声音轻轻的，像在跟陈砚一起，读给他们还没来得及去的海边，读给他们还没来得及过的，无数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