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学后的第三天清晨，雨终于停了。

天刚蒙蒙亮，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细的光带，落在那几个贴着“叙白”标签的纸箱上。陆临蹲在纸箱前，最后一次检查里面的东西——深绿色笔记本压在最上面，封皮上的银杏叶被透明胶带粘得平整，旁边是那个磨砂薄荷糖罐，罐口的浅黄印子在晨光里泛着软乎乎的光；最底下压着那张樱花照片，两个少年的笑容被塑封得干干净净，没沾一点潮气。

他把纸箱搬上车时，母亲站在门口，手里攥着袋煮鸡蛋，声音带着点哽咽：“到了那边记得打电话，冷了就加衣服，别总熬夜……”陆临接过鸡蛋，指尖碰到母亲的手，温热的触感让他鼻子发酸，却只点了点头：“知道了，妈。”

他没说要去哪里，母亲也没问。自从周叙白走后，陆临就变得沉默，家人都懂，这趟离开不是逃避，是要带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去走一段没走完的路。

车子开出小区时，陆临特意让司机绕了条远路——他想再看看这座和周叙白一起待过的城市。

先路过那条林荫道。初夏的梧桐叶已经长得茂密，阳光透过叶片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去年秋天，他和周叙白每天放学都走这里，周叙白总走在右边，说“你怕晒，我替你挡点太阳”；他们分享一副耳机，陈奕迅的《陪你度过漫长岁月》在风里飘着，周叙白的声音很轻，跟着唱“陪你把独自孤单变成了勇敢”，走调了也不在意。陆临盯着窗外的林荫道，手指无意识地摸向口袋——那里装着那副旧耳机，线已经有点老化，却还能听见去年的歌声。

接着是图书馆。玻璃门紧闭着，门口的公告栏上还贴着去年的读书月海报，角落里有个小小的身影，像极了以前躲在角落读诗的自己。陆临想起那天周叙白坐在对面，左手腕发酸，他递过去白色自动铅笔，周叙白抬头笑时，耳尖红得像樱花；想起周叙白在英语笔记本上看到“depression”旁的“Tomorrow is another day”，眼眶发红却没哭，只是小声说“谢谢”。这些画面像电影片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陆临的喉咙发紧，赶紧让司机往前开。

最后路过学校后门。那盏坏了的路灯还没修，草丛里的石子路依稀能看清——那天周叙白浑身是血地趴在这儿，手指抠着草叶，看见他时，眼里的光像快灭的烛火。他背着周叙白去诊所，肩膀被咬伤也没敢说疼，只觉得怀里的人很轻，轻得像要飘走。现在草丛里开了几朵小蓝花，风吹过，花瓣晃了晃，像周叙白在说“陆临，别回头”。

到车站时，晨光已经亮了些。陆临搬下纸箱，司机帮他放在候车区，说了句“一路顺风”。他坐在长椅上，掏出那颗一直带在身上的青柠味薄荷糖——糖纸已经被摸得发皱，拆开时，清凉的味道漫出来，和去年在天台分吃的那颗一模一样。

他含着糖，摸出钱包里的樱花照片。照片上的周叙白笑得眼睛眯成月牙，手里攥着片樱花花瓣，而他举着相机，嘴角的梨涡很深。这是周叙白偷偷洗的，藏在抽屉最里面，直到退学那天老陈交给她，他才知道，原来那天的笑容，被周叙白好好收着。

“开往青岛的列车开始检票了……”车站的广播声响起，陆临站起身，拎起纸箱。纸箱不重，却像装着他和周叙白的整个青春——那些一起解过的题、一起看的星星、一起吃过的薄荷糖，都被他小心揣在怀里。

检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车站门口——晨光里，城市的轮廓渐渐清晰，没有了梅雨季的湿冷，反而透着点温柔。他好像看见周叙白站在那里，穿着蓝白校服，手里攥着薄荷糖罐，笑着说“陆临，记得去看海”。

踏上列车的那一刻，陆临摸了摸怀里的笔记本。纸页里夹着的两封未寄出的信，还带着浅青色和深绿色的温度。他知道，这趟离开不是结束，是带着两个人的约定，去走他们没走完的路——去青岛看海，去考他们约定好的大学，去把那些没说出口的心意，藏在每一个有星星的夜晚。

列车开动时，阳光从车窗照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暖融融的。口袋里的薄荷糖还留着清凉的味道，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点海的气息——像周叙白在身边，轻轻说“陆临，我们一起走”。

陆临望着窗外向后退去的风景，嘴角轻轻弯了弯。他知道，以后的路，他会带着周叙白的份，好好走下去，把那些没来得及的春天，都活成两个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