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还没停，细密的雨丝打在窗玻璃上，晕出一片模糊的水痕。陆临的房间里堆着几个纸箱，里面装着他和周叙白有关的所有东西——深绿色的笔记本、夹着银杏叶的诗集、写满批注的习题册，还有那个透明的薄荷糖罐。

他蹲在纸箱前，指尖先碰到的是糖罐。罐身是磨砂的，以前周叙白总喜欢把它揣在口袋里，罐口贴过一片小小的银杏叶贴纸，后来贴纸掉了，留下一圈浅黄的印子，像个没愈合的疤。陆临把糖罐拿起来，轻轻晃了晃，里面没有糖块碰撞的脆响，只有几张叠得整齐的糖纸，在罐子里轻轻蹭着壁。

是青柠味的。

他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清凉味飘出来，混着房间里旧书的油墨香，瞬间把他拉回去年的秋天——那天在图书馆，周叙白做错题皱着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习题册。陆临从玻璃罐里摸出一颗糖，递到他面前：“含一颗，脑子会转得快些。”周叙白愣了愣，接过糖时指尖碰到他的指腹，耳尖瞬间红了，拆糖纸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青柠味的，”陆临记得自己当时笑着说，“像你上次在天台说的风，凉丝丝的。”

周叙白没说话，只是含着糖，嘴角悄悄弯了弯，连做错题的烦躁都淡了些。后来陆临才知道，周叙白不爱吃甜的，却把每次他给的薄荷糖都攒着，糖纸一张张叠好，收在罐子里。有次陆临在他课桌抽屉里看到，笑着说“你怎么像个收宝贝的小孩”，周叙白当时红了脸，把糖罐往抽屉深处推了推：“就是觉得……糖纸好看。”

陆临把罐子里的糖纸倒在手心，一张一张展开。每张糖纸上都有淡淡的指痕，显然是被反复摩挲过的，有几张还被叠成了小小的纸飞机，翅膀尖被捏得发皱——是周叙白的手法，他以前在天台教过陆临，说“纸飞机能带着心事飞远”。

陆临捏起一张纸飞机，指尖轻轻碰过翅膀上的折痕，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的某个夜晚。那天周叙白又被父亲骂了，躲在学校后门的梧桐树下哭，陆临找到他时，他手里攥着一颗没拆的薄荷糖，糖纸都被捏软了。“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周叙白的声音发颤，眼泪掉在糖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连让我爸不生气都做不到，连好好活着都觉得累。”

陆临没说话，只是蹲下来，把自己口袋里的糖罐递给他：“这里还有很多，不够我再买。”他拆开一颗糖，塞进周叙白嘴里，“你看，再苦的日子，含颗糖就会甜一点。”那天周叙白靠在他肩膀上，含着糖哭了很久，最后小声说：“陆临，有你在，好像真的没那么苦了。”

可现在，糖还在，人却不在了。

陆临把糖纸重新叠好，放回罐子里。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纸巾包着的糖——是周叙白坠楼那天，他从天台地上捡的。糖纸被雨水泡软了，却还能看清“青柠味”三个字，他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像揣着最后一点暖。

他拆开纸巾，把糖放进嘴里。清凉的甜味在舌尖散开，和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样，可喉咙里却像堵着什么，甜意咽下去，都变成了涩的。他想起周叙白在信里写“谢谢你给我的薄荷糖”，想起周叙白总把糖罐揣在口袋里、怕被别人碰的样子，想起两人在天台分吃一颗糖、看星星到天亮的夜晚——那些日子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伸手去碰，却只有一片冰凉。

窗外的雨还在下，陆临把糖罐放进最大的那个纸箱里，旁边是周叙白的笔记本。他摸着罐身的浅黄印子，忽然觉得，这个糖罐就像他和周叙白的故事，里面装着的不只是糖纸，还有没说出口的心意、没来得及的约定，还有那些短暂却温暖的时光。

“我会带着它的，”陆临对着糖罐轻声说，声音很轻，被雨声盖过，却格外认真，“带你去看海，去考大学，去看你没看过的亮堂堂的日子。”

他把纸箱盖好，上面用马克笔写了两个字——“叙白”。字迹是模仿周叙白的，有点飘，像被风吹乱的线，却比平时写得更认真。收拾完最后一个纸箱时，天已经黑了，陆临站在空荡的房间里，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雨——雨丝还在飘，像在替谁说着没说完的话。

他拎起装着糖罐的纸箱，走出房间。楼道里的灯很暗，他走得很慢，怀里的纸箱很轻，却又像装着千斤重的回忆。口袋里的薄荷糖味还没散，清凉的感觉漫过喉咙，陆临忽然觉得，周叙白好像还在他身边，像以前那样，攥着糖罐，笑着说“陆临，等等我”。

雨还在下，可他知道，以后的路，他要带着两个人的回忆走了——带着那个透明的糖罐，带着没寄出的情书，带着所有和周叙白有关的温暖，一步一步，走向他们曾经约定过的、亮堂堂的未来。而那罐薄荷糖，会像一个小小的太阳，一直陪着他，提醒他，曾经有个叫周叙白的少年，用他的方式，爱过这个世界，也爱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