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课的钟声响过第三遍时，夕阳终于漫过教室的窗沿，把第三排的课桌染成了暖橙色。周叙白盯着面前的数学练习册，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最后还是停在半空——那道解析几何题的辅助线，他画了五次，每次都卡在求椭圆焦点的步骤上。

左手腕隐隐发酸，是之前自伤留下的旧痛。他下意识地把袖子往下扯了扯，遮住那圈浅色纱布，指尖却无意间碰到了桌角那本深绿色封皮的笔记本。是陆临的。

早上陆临把笔记本递给他时，语气轻得像一阵风：“昨天的双曲线笔记，我补了例题，你看看能不能懂。”周叙白当时没敢多翻，只匆匆扫了眼第一页工整的字迹，就赶紧收进了书包。此刻指尖触到封皮的布料，粗糙却温暖，像陆临昨天递过来的那支自动铅笔。

他犹豫了两秒，还是轻轻把笔记本抽了出来。

翻开的瞬间，纸页间飘出一点淡淡的墨香，混着夕阳的暖意，让人莫名心安。陆临的字迹比在黑板上写得更秀气些，却一点不潦草，黑色水笔写的定理公式方方正正，蓝色笔标注的易错点清晰明了，连老师随口提的“椭圆焦点坐标别搞反x和y”，都用红色荧光笔圈了出来，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椭圆，用箭头标着“长轴在x轴！”。

最让周叙白心头发颤的是，在一道复杂的综合题旁边，陆临用铅笔轻轻写了行小字：“这题我上次也卡了半小时，别慌，先找圆心坐标。”字迹比其他地方轻一点，像怕打扰到谁似的，却偏偏戳中了周叙白此刻的窘迫——他总以为只有自己会在简单题上卡壳，原来连陆临这样的优等生也会。

指尖顺着那行小字慢慢滑过，纸页的纹路蹭过皮肤，带着点细微的痒。周叙白忽然想起昨天在教室，陆临转着笔说“你字迹像被风吹乱的线”，那时他还觉得难堪，可现在看着笔记本上那些带着温度的注解，才明白陆临不是在嘲笑，是在悄悄给他台阶下。

“卡住了？”

陆临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刚从题海里抬出头的慵懒。周叙白吓了一跳，手里的笔记本差点滑落在桌，幸好陆临伸手扶了一把。指尖碰到笔记本封面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又很快收回手——陆临的指尖带着点凉意，像刚摸过窗台上的玻璃。

“这道题，”周叙白指着练习册上的解析几何题，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焦点坐标总算错。”

陆临凑过来看了眼，没立刻说话，而是从笔袋里掏出一支红色的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椭圆，又在两端标上F₁和F₂。“你是不是把a²和b²搞混了？”他的笔尖在“a²=9，b²=4”上圈了圈，“椭圆里a比b大，焦点在a对应的轴上，这次是x轴，所以坐标是(±√5,0)，不是(0,±√5)。”

他讲题时语速很慢，不像老师那样急促，每个步骤都等周叙白点头了才往下说。夕阳落在他的侧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脸颊上，轻轻晃着。周叙白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那道卡了半小时的题，好像没那么难了。

“我再算一遍。”周叙白拿起笔，按照陆临说的步骤往下写。这次笔尖没再发抖，手腕的酸痛好像也轻了些，等算出最后答案时，他忍不住抬头冲陆临笑了笑——那是他转学来这里后，第一次主动笑。

陆临愣了愣，随即也笑了，梨涡陷得更深：“你看，不难吧？下次卡住了就问我，别自己闷着。”他说着，把那本深绿色笔记本往周叙白那边推了推，“这本你先拿着，里面从开学到现在的笔记都有，不懂的地方就画个问号，我每天给你讲。”

“不用了，我自己记就好。”周叙白赶紧推辞。他怕自己会依赖这份好意，更怕这份好意像以前那些温暖一样，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毕竟没人会一直愿意陪着一个“不正常”的人。

陆临却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手指按在笔记本上，轻轻敲了敲：“拿着。你记笔记时手腕会累，我帮你整理，省点力气。”他的目光没落在周叙白的左腕上，却偏偏戳中了他藏在袖子里的秘密。周叙白忽然说不出话，只能攥着笔记本的边缘，感受着纸页传来的温度。

自习课结束后，周叙白把笔记本放进书包时，忽然摸到一张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张浅青色的便利贴，上面是陆临的字迹：“明天要讲物理的牛顿第二定律，重点记F=ma的应用，老师会抽人板演，提前看看笔记。”下面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嘴角翘得有点歪，不像陆临平时那样规整，倒透着点俏皮。

周叙白盯着那个笑脸看了很久，直到教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光，才从笔袋里拿出一张同样的便利贴，用尽量工整的字迹写了句“谢谢，今天的题懂了”，轻轻贴在那张便利贴旁边。他没署名，也没敢多写，怕显得刻意，却在把便利贴放进笔记本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陆临之前写的“别慌”，心里忽然暖得发疼。

“走吗？”陆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两颗薄荷糖，“刚才看你做题皱着眉，吃颗糖提神。”

周叙白接过糖，透明的糖纸在夕阳下泛着光。他跟着陆临走出教室，两人的影子并排落在林荫道上，被夕阳拉得很长。陆临走在左边，偶尔会停下脚步，指给周叙白看树梢上的鸟窝，或者说“前面的便利店新到了葡萄味的汽水，下次可以试试”。周叙白跟在他身边，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小事，手里攥着那颗没拆的薄荷糖，忽然觉得书包里的笔记本好像也轻了些——不是重量轻了，是心里的负担轻了。

走到岔路口时，陆临忽然回头，指了指周叙白的书包：“笔记本别弄丢了，里面还有我画的‘易错点地图’呢。”

周叙白点点头，看着陆临转身走进小巷，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夕阳里，才拆开那颗薄荷糖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带着点微甜，像笔记本里的笑脸，像陆临讲题时的声音，更像这个傍晚，忽然照进他灰暗世界里的那缕光。

回到家后，周叙白把笔记本摊在书桌上，借着台灯的光，一页一页地看。看到最后一页时，他忽然发现陆临在空白处写了一行很小的字：“每天进步一点就好，不用急。”周叙白的眼眶忽然有点发热，他拿起笔，在那行字下面轻轻画了个小小的椭圆，像陆临之前画的那样，旁边写了个“嗯”。

窗外的夜色渐浓，台灯的光落在笔记本上，把那行字和那个椭圆都染得暖暖的。周叙白摸着笔记本的封皮，忽然觉得，或许这本笔记本，不只是知识点的整理，更是有人在悄悄为他，把那些乱成一团的线，一点点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