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黑夜,总是格外漫长。烛火在黄星的书案上摇曳,映着他愈发清瘦却轮廓分明的侧脸。案上摊开的,不再是《孝经》《论语》,而是一卷边角磨损的《舆地概要》和几份通过隐秘渠道送来的、关于边境军务的简报。
从寺庙归来已两月有余,他身上的变化细微却坚定。他不再刻意躲避兄弟们的锋芒,而是在必要的场合,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气,提出无可指摘却又能彰显存在感的见解。对待三皇子等人不痛不痒的挑衅,他学会了四两拨千斤,偶尔一句看似谦恭的回应,却能噎得对方哑口无言。他像一株在阴影里悄然生长的藤蔓,谨慎地伸展着触角,汲取着一切可能的力量,顽强而又坚定地向上!
那方素帕被他用油纸仔细包好,藏在枕下。每当夜深人静,疲惫不堪时,他便会取出,那淡到几乎闻不见的檀香,总能奇异地抚平他内心的焦躁与戾气。在此时邱鼎杰的身影,已不仅仅是一个温暖的象征,更化作了一种无形的准则——他要变强,绝不与这皇宫的一切同流合污,绝不让自己的脊梁被这宫闱的肮脏彻底压弯。
这日,他安插在户部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吏,悄悄递来一个消息:三皇子母妃的娘家,似乎正在利用漕运之便,暗中夹带私盐,数额不小。这是一个危险的把柄,若运用得当,足以让三皇子一党伤筋动骨。
黄星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指尖微凉。机会就在眼前,报复的诱惑如同毒蛇,嘶嘶作响。他仿佛已经看到三皇子惊慌失措的嘴脸,看到父皇或许会投来的、第一次带着审视而非漠然的目光。
然而,就在他心潮起伏之际,枕下那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味,似乎又飘散开来。他想起邱鼎杰那双澄澈的眼睛,想起那句“莫让风霜彻底染污了初心”。若用这等阴私手段扳倒对手,与三皇子之流又有何异?即便成功,他得到的,恐怕也只是更深的泥沼。
他沉思良久,最终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他需要力量,但不需要用这种方式。他要的,是堂堂正正地站稳脚跟,是让任何人都不敢再轻辱的力量。即使这条路更难,更慢,他也坚定地选择这条路走下去。
寺庙的清晨,总在悠远的钟声中开启。邱鼎杰如往常一样,洒扫庭院,诵读经文,神态平和。只有他心里知道,某些东西已悄然不同了。
方丈那日的点拨,如同在他平静的心湖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涟漪虽已平复,湖底却留下了痕迹。他更加勤勉地修持,试图将那份因一个红尘中人而起的细微波澜彻底抚平。然而,越是压制,那年轻皇子苍白而倔强的面容,反而愈发清晰。
尤其当他再次路过那方莲池,看到水中自己清晰的倒影时,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自己替对方拭去泪痕的指尖触感。那是一种鲜活的、带着温度的生命力,与他常年接触的冰冷佛像、缭绕香烟截然不同。这种“不同”,让他感到一丝陌生的悸动,也带来了一丝修行之人不应有的烦扰。
这日,有宫中内侍前来,为即将到来的太后寿辰,向寺庙定制一批特制的祈福经卷,要求用金粉誊写,务求精美。这事本由知客僧负责,但那内侍临走前,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着众僧随口提了一句:“皇上仁孝,此次寿辰极为重视,四皇子殿下还特意建言,说寺院里的邱师父书法空灵,若由您主持誊写,再合适不过。”
此言一出,僧众中略有低语。邱鼎杰持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四皇子……黄星。他竟在宫中,在这样的事务上,提到了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僧人之名?
这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像一阵微风,轻易吹皱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是巧合?还是有意?若是有意,那位身处漩涡中心的皇子,此举目的何在?是单纯的认可,还是……一种不着痕迹的靠近?
邱鼎杰垂下眼帘,默诵佛号,心中却第一次对那座遥远的、象征着权力与纷争的宫城,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关切与隐忧。他意识到,那日种下的因,所牵引出的丝线,比他想象的更长,更坚韧,正悄然穿越宫墙,再次缠绕而来。命运的齿轮,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已经缓缓啮合,发出细微却不可逆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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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