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档案室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高大的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士兵,排列得密密麻麻,柜顶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几乎要触碰到昏暗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纸张特有的陈旧霉味,混合着消毒水的余韵,形成一种令人胸闷的气息。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角落几盏似乎随时会熄灭的节能灯,投下微弱而惨淡的光晕,使得档案柜之间的过道显得格外幽深阴暗。
“分头找?”吴所畏提议,目光扫过这如同迷宫般的区域,“效率高一点。重点找住院部规则总纲、特殊病例记录,或者……任何标注了‘异常’、‘隔离’字样的档案。”
驰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在这种未知环境里分开,哪怕只是短暂的、视线可及的距离,也让他本能地感到抗拒。规则第四条“紧密联系”和刚才广播里的“高危污染源”通缉,都像警铃在他脑中回响。
“不行。”他的拒绝干脆利落,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一起。”他上前一步,再次自然地握住了吴所畏的手,力道坚定,“这里不对劲。”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包裹着吴所畏微凉的指尖,传递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吴所畏怔了怔,看向驰骋。在昏暗的光线下,驰骋的眼神格外深邃,里面清晰地映照着他的身影,以及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固执的保护欲。
吴所畏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句“太小心了吧”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他清晰地意识到,驰骋的坚持并非出于不信任他的能力,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次的、经过诊疗室“心魔”事件后愈发强烈的守护本能。这种被人在乎、被人紧张的感觉,像一股暖流,悄然浸润着他。
“……好。”吴所畏最终点了点头,任由驰骋牵着他,走进了档案柜的森林之中,“那就一起。”
两人并肩走在狭窄的过道里,脚步声被厚重的地毯吸收,只剩下彼此清晰的呼吸声。他们按照档案柜侧面的标签指示,寻找着可能存放规则或特殊记录的区域。柜子上的标签大多模糊不清,偶尔能看到“199X年住院部”、“手术记录”等字样。
“这边。”驰骋凭借出色的方向感,带着吴所畏拐向一个角落。这里的档案柜看起来比其他的更旧,金属柜角有着明显的锈迹。
吴所畏伸手想去拉其中一个柜子的抽屉,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把手,驰骋却猛地将他往后一带!
“别动!”驰骋低喝,眼神锐利地盯着那个抽屉的缝隙。
吴所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抽屉的缝隙里,隐约渗出一缕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雾气,如同有生命的触须,微微扭动着。
“规则污染?”吴所畏心头一紧。这些档案本身可能也携带了规则的力量,或者记录了某些禁忌的知识,从而产生了异变。
驰骋将吴所畏护在身后,自己则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戒指的左手,缓缓靠近那个抽屉。当他手上的银色指环接近时,那缕黑雾像是遇到了克星,发出极其细微的“嘶嘶”声,迅速缩回了抽屉深处,消失不见。
“戒指能克制这种低级别的污染。”驰骋得出结论,语气沉稳。他这才伸手,用力拉开了那个沉重的抽屉。
抽屉里堆满了泛黄卷边的纸质档案。驰骋谨慎地翻看着,大部分是些普通的病历记录。直到他翻到抽屉最底层,手指触到了一个硬质的文件夹,与其他松散的纸张不同。
他将文件夹拿出来,封面是空白的。打开一看,里面并不是病历,而是一些零散的、手写的记录和打印的片段,字迹各不相同,显然来自不同的人。
【记录1:(字迹潦草)3楼特殊诊疗室的病人(指小帅)情况持续恶化,拒绝所有“常规治疗”,只是反复念叨一个名字。他的情绪波动开始影响仪器读数……】
【记录2:(打印体,带有红色“加密”字样)项目“锚点”初步验证失败。强行分离“命定链接”会导致双方精神崩溃乃至实体消散。“爱”作为一种无法量化的变量,干扰了规则的纯粹性。】
【记录3:(娟秀字迹,像是护士的记录)昨晚又听到诊疗室里有哭声,还有……像是两个人在吵架?可监控里明明只有小帅医生一个人啊。太可怕了,我想申请调离……】
这些碎片化的记录,像拼图一样,一点点补充着医院诡异面貌的细节。尤其是第二条,明确提到了“锚点”和“命定链接”,证实了吴所畏之前的推测,也暗示了这个怪谈世界背后,可能存在着某种“实验”或“项目”的性质。
“看来,‘爱’是这里的BUG。”吴所畏若有所思,指尖点着那条打印记录,“规则想要剔除它,但似乎……做不到完全剔除。”
驰骋看着那行字,又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眼神幽深:“既然是BUG,那就要好好利用。”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笃定,仿佛握住了什么关键武器。吴所畏看着他侧脸坚毅的线条,心中微动。驰骋似乎正在从规则的被动承受者,逐渐转变为主动的利用者和挑战者。
他们继续搜寻,又找到了几个类似的、记录着异常事件的文件夹,但始终没有发现完整的规则清单。
就在他们专注于翻找时,档案室深处,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轻响。
紧接着,如同多米诺骨牌效应,由远及近,天花板上那几盏本就昏暗的节能灯,一盏接一盏地,迅速熄灭!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整个档案室。
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连窗外本该有的、透过窗帘缝隙的微光也消失了,仿佛整个空间被从现实中剥离了出来。
“驰骋!”吴所畏下意识地喊出声,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紧绷。视觉被剥夺,其他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驰骋握着他的手猛地收紧,甚至能听到驰骋瞬间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我在。”驰骋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手臂用力,将吴所畏完全拉到自己身边,几乎是紧贴着,用身体护住他。“别怕,可能是规则干扰。”
吴所畏能感觉到驰骋胸膛传来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这有效地驱散了他因骤然黑暗而产生的一丝慌乱。他其实并不算害怕,更多的是警惕,但驰骋这种几乎是无意识的、全方位的保护姿态,让他心里某个角落软得一塌糊涂。
“我没怕。”他低声反驳,却并没有推开驰骋,反而在黑暗中,更紧地回握住了那只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是规则?为了困住我们?”
“嗯。”驰骋应道,他的呼吸拂在吴所畏的额发上,“别乱动,适应一下黑暗,听听看有没有别的声音。”
两人静止下来,靠在一起,在绝对的黑暗中凝神感知。除了彼此交织的呼吸和心跳声,四周死寂得可怕。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在黑暗降临后反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独感。
然而,因为他们紧紧靠在一起,这份孤独感并未能侵蚀进来。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更漫长。
“吴所畏。”驰骋突然低声唤他。
“嗯?”
“如果……”驰骋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我们一直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困在这里……”
“没有如果。”吴所畏打断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们会出去。你,和我,一起。”
黑暗中,他感觉到驰骋的身体似乎微微震了一下。然后,握着他的手,收得更紧了,紧得有些发疼,却又无比真实。
“好。”驰骋只回了一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就在这时,在两人身旁的一个档案柜抽屉里,突然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绿色的荧光。
那光芒很弱,但在彻底的黑暗中,却如同指引方向的灯塔。
两人对视一眼(尽管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默契地朝着那点荧光靠近。
驰骋依旧将吴所畏护在身后,用空着的手,缓缓拉开了那个发出荧光的抽屉。
抽屉里,只有一张纸。
一张仿佛自带背光的、材质特殊的纸张。上面用清晰的黑色字体,打印着几条新的规则:
【黑暗环境补充规则】
1. 黑暗是‘它们’的领域。请务必保持绝对安静,任何超过30分贝的声音都会吸引‘它们’。
2. 光源是唯一的庇护。若发现任何自发光源,可靠近,但需警惕光源本身的规则。
3. 信任在此刻高于一切。请确认你的‘锚点’始终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任何分离超过1米的行为,都将被判定为‘放弃链接’。
4. 本张规则阅读完毕后,将于10秒后自毁。请尽快记忆并寻找安全出路。
自发光源?指的正是这张纸!而它本身也带有规则!
“记下来!”吴所畏低声道,语速极快地将四条规则复述了一遍。他的记忆力极好,几乎是过目不忘。
驰骋同样迅速记忆,目光扫过第三条“信任高于一切”和“触手可及”,眼神暗了暗。
十秒转瞬即逝。那张纸上的荧光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消失,重新融入黑暗。
档案室再次恢复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但这一次,他们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更具体的危险认知。
必须保持安静,必须找到出路,而且……绝不能分开超过一米。
驰骋深吸一口气,在极致的安静中,贴近吴所畏的耳边,用几乎只有气流的音量说道:“跟我走,慢一点。”
他的气息温热,拂过吴所畏的耳廓,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吴所畏点了点头,尽管知道驰骋看不见。
两人凭借着驰骋进来时大致记下的方向感,以及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弱的气流变化,像黑暗中互相依偎的幼兽,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地,开始在这片规则的牢笼中,寻找那一线生机。他们紧握的双手,和近在咫尺的呼吸,成了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里,唯一真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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