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入梦与无声的告别
第三十一章：入梦与无声的告别
时间在ICU外仿佛失去了流速，又仿佛加速流逝，日历一页页翻过，窗外的树叶从浓绿渐次染上秋黄，又悄然飘落。
杨震在ICU里已经住了快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他经历了两次大手术，无数次抢救，在鬼门关前反复徘徊，ECMO早已撤下，但他依旧没有醒来，依靠着呼吸机和各种支持系统维持着生命，他的情况像一条几近平直的线，没有恶化，但也看不到任何好转的迹象，除了偶尔无意识的、轻微的肢体抽动，他对外界的一切依旧毫无反应。
顾一野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极致，他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资源和关系，请来了国内外最顶尖的专家进行远程和现场会诊，尝试了所有可能有效的治疗方案，他甚至亲自学习了一些基础的康复按摩手法，在每天那宝贵的五分钟里，小心翼翼地为他活动四肢，防止肌肉萎缩。
调查也有了结果，泄密者是一个被境外势力收买的中层参谋，连同那个狙击手，都已被秘密控制，等待他们的将是军事法庭最严厉的审判，顾一野亲手处理了后续所有事宜，手段雷厉风行，不留丝毫余地。
仇报了，能用的办法都用了，但杨震，依旧安静地睡着。
希望的火焰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渐渐变得微弱，连医生的话语也从最初的“可能有希望”变成了“需要奇迹”
顾一野依旧守着，但那份偏执的强硬似乎被一种深沉的、无力的疲惫所取代，他依旧挺拔，却像一棵被风雪侵蚀殆尽的松，沉默地承受着一切。
他开始抽烟，很凶，阳台的烟灰缸总是堆得满满的，兄弟们来看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陪着他坐一会儿。
一个深秋的夜晚，寒风萧瑟。
顾一野在极度疲惫中，终于趴在ICU外的长椅上短暂地睡了过去。
他很少能睡得着，即使睡着，也总是浅眠易醒，充满了各种光怪陆离的碎片化噩梦。
但这一次，不同。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里，四周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雾气不像陈宇梦中那般灰暗压抑，反而带着一种柔和的、朦胧的光。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影，坐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是杨震。
他穿着干净的病号服，侧对着他，低着头，似乎在看着自己的手，他的身影看起来很清晰，并不透明，脸色也不再是病态的苍白，反而有一种平静的、近乎安宁的神色。
顾一野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快步走过去。
“杨震？”他开口，声音在梦里显得有些虚幻。
杨震闻声，缓缓抬起头，看向他，他的眼睛很亮，像是洗去了所有尘埃的星辰，带着一种顾一野从未见过的、温和而复杂的神情，没有痛苦，没有挣扎，也没有了往日那些桀骜或阴郁。
“长官”杨震笑了笑，笑容很浅，却异常真实“你来了”
顾一野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他，这不是那个躺在ICU里毫无生气的杨震，这更像是很久以前，那个还没经历过这么多痛苦的杨震。
“你…”顾一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我好像…该走了”杨震轻声说，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走去哪里？！”顾一野的心瞬间被恐慌攫住，厉声问道“不准走！这是命令！”
杨震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和不舍？他摇了摇头“这次…命令可能不好用了”
他站起身，走到顾一野面前，两人距离很近，顾一野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似乎沾染着雾气的细微水珠。
“对不起啊”杨震看着他，声音很轻“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惹了那么多事，最后还搞得这么难看”
“别说了…”顾一野喉咙发紧，想抓住他，却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
“以后…”杨震的目光细细地描摹着顾一野的脸庞，像是要将他深深记住“别总抽烟了，对身体不好，也别老是加班到那么晚，其实春生哥他们，都很担心你，我也是”
他的话语，像是临终的嘱托，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顾一野心上。
“还有…”杨震的眼神变得更加柔软，带着一种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他似乎想抬手碰碰顾一野的脸，但最终还是没有“…能遇到你，挺好的，我满足了”
说完，他对着顾一野，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如同他们最初相识时那般，带着点痞气，却又干净耀眼，仿佛驱散了所有的迷雾。
然后，他的身影开始向后慢慢退去，变得越来越淡，融入了那片柔和的白光之中。
“杨震！回来！”顾一野嘶声力竭地大喊，拼命想冲过去，却如同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笑容和身影彻底消失。
“不准走！！！”
顾一野猛地从长椅上惊醒，心脏狂跳，额头上全是冷汗，窗外天色依旧漆黑，走廊里寂静无声。
梦中的场景清晰得令人窒息，杨震最后的那个笑容，那句“该走了”那句“能遇到你，挺好的”反复在他脑海里回荡。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
这不是梦！这绝不是普通的梦！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黑，他踉跄着扑到ICU的玻璃窗前，死死看向里面，监护仪器上的数值，似乎比平时更平稳了一些？不，不对！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稳！平稳得……像是失去了所有波澜！
杨震依旧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但顾一野的心，却沉到了无底深渊。
他疯了一样按响了呼叫铃，声音嘶哑破裂地对着闻声赶来的护士吼道“医生！叫医生！快看看他！他不对劲！！”
他的样子吓到了护士，连忙呼叫医生。
医生和护士迅速进入ICU进行检查。
顾一野如同困兽般在外面来回踱步，双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也毫无知觉，那个梦带来的不祥预感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几乎要让他窒息。
几分钟后，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困惑？
“顾长官”医生疑惑地说“我们做了紧急检查，杨队长的一切生命体征，目前看来都很平稳，甚至比之前几个小时还要平稳一些？并没有出现您说的异常情况，您是不是…”
医生后面的话，顾一野已经听不清了。
平稳？比之前还要平稳？
可是…那个梦，那种真切的感觉…
顾一野缓缓抬起头，看向玻璃窗内那个依旧沉睡的身影，一个可怕的、他从未想过的念头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脑海，那不是好转的平稳。
那或许是…生命之火在彻底熄灭前，最后、最温柔的假象。
是无声的告别。
【第三十一章 完】
